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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行操作亿万贷款的一点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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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暴雷
8年前,屯市夏热镇。四个不同级别的银行行长正坐在一个长条桌旁,所有人都不说话,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桌子上明晃晃的放着一张公文用的信纸,信纸下垫着一份文件,依稀能望见红彤彤的抬头。
信纸最顶部印着一行红字,一手工稳的楷书端端正正的写满了纸面,字与字之间中宫紧收,彼此顾盼,相互照应,一眼望去有一种很祥和的氛围感。
“这下麻烦喽”省分行下派工作组的善头儿在烟灰缸里磕了磕自己的扁盒三五香烟“桌面上这件事儿可是个炮仗,弄不好咱们这点儿身板,都要交待在这里。”
“字,签还是不签?怎么个签法,一句话,来个痛快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瞪大了圆环眼说:“您是上级来督导的,用不着担这个责任,害怕了就莫要签字了,我带着我徒弟署上名字,不管什么后果,我们都给担下来。”
善头儿不怒反笑,对边上的一个方圆脸胖子说:“这位董行长厉害啊,指天说地的,也不怕哪天就被撸了皮了?咱们这可是高风险行业,当一个行长,可不是拍拍胸脯喊几嗓子就能坐上主席台。”
方圆脸瞪了那中年人一眼:“他个董志平,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跟分行领导讲话?善处做信贷的时候他的毛还没长齐呢。”
“我咋说...说错了,现在不都说么,这个资产处置看着危险其实是好事,咱们把不良贷款打包,包袱丢给资产公司,我们自己才有可能去继续放贷款求发展,不这么干,天天收拾这些烂账,自己就得把自己拖死。”
“去泥马的,还敢当着善处的面顶嘴!”方圆脸气得抬手就要拍桌子,被善头儿轻轻扯了扯拦住了。
“他这个书记也真是的,放着问题不解决还要拍桌子,也不看看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他当年做县支行一把手不也一样顶撞上级,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圆环眼的青年人看见顶头上司被数落了后窝着火瞪着自己,低下头偏向一边撇了撇嘴,善头儿看见咳嗽了一声,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戳了那圆环眼的青年额头一记“他笑个啥?资产处置,事情可大可小,上次北边的三朝元老王行长在任时处置了一批,结果到现在还被人指责造成了国有资产的贬值和流失,他个小样才领了个正科级的县支行,做事情就敢胆子这么大,他当自己的帽子是铁做的是吧?”
善头儿狠狠的咂了几口烟,望了望桌面,看起来打定了主意,对方圆脸说道:“那字还是要签的,从基层网点一级级签报上来,小路和董志平先写明意见,方圆他组织贷审会过一下签上意见,完了在我这报备。”
年纪最小的小伙子不愿意了:“领导,您至少也说清楚具体意见怎么写啊,2000万的技术改造项目黄了,我哪知道怎么解释啊!”
善头儿哈哈笑了起来:“他们看他们看,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这不是挺小心的么。别闹,就按文件上的来,解决完了记他一功。”
“功劳我哪敢领啊!善处,领下来晚上我该睡不好觉了。”
那圆环眼青年就火了,一把揪住小伙子的胳膊:“他这小家伙还在这阴阳怪气,不会长脸就闭嘴签字干活。”
那小伙子一看平时就很服自己的师傅,看董志平生气,立刻就不敢再吭声,从信纸下抽出文件,翻到处置评定那一块皱起了眉头,还没想到个头绪,外面牛头车的轰鸣声就传了进来,抬头一张望,方行长陪着善头儿已经走了,董师傅也不在了。
半个小时后,董志平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就这么写:‘XX公司’2000万元技术改造贷款,符合国家投资政策,自筹资金比例满足要求,贷款发放后,因为国际市场竞争关系,该项目技术水平已被淘汰,还款能力预期发生重大变化,建议手工调整为损失类贷款。”
小路听着就发蒙了,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声音,怯怯的问道:“师傅,还有没有别的?”
隔了几秒,听到那边出现了一声低沉的惊呼,然后是模糊的噪声,才传来一段急促的声音:“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他呆在那好好干,写好...写好报告。”
是他董师傅的声音,随后能感觉到手机被传递了两道手,方圆脸行长的声音在听筒里低声咳嗽了一下:“小路,他先按老董说的办。”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周围陷入一片安静,小路感觉到肯定出事了,也没有心思再去编报告,从自己网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心里惴惴不安,突然,诺基亚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还是董师傅的手机号码,但是传来的却是师娘略带嘶哑的声音:“小路,怎么回事儿啊?我家老董他...老董他怎么被检察院带走问事了?他快说说呀!”
小路头又是一蒙,不知怎么答话,震惊地抓着手机站在那里,又等了一会,师娘似乎被拉开了,单位一个老司机带点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路行长吗?别担心,老董进去把那2000万的事儿说清楚就能出来了,要没他的事儿,他可别多管。”
小路压根没想到真是这种情况,他急中生智,一下子在电话里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走回去靠在门边儿做支撑,一靠上去,背上平平的衣服被挤压出了褶皱,冷汗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压下了身体里突然冒出的一股燥热,忍住头晕,拿出考0分面对老师质问的忍耐力,这样一来就算再刮一股邪风过来,他也还能顶一顶。果然,接下来他就得知了自己想要的部分内容。
“您是车队的张师傅吧,这2000万早就进了夏热镇造纸厂的账户,跟董师傅有什么关系啊?”
“他小子还装蒜,他人都要进去了,他还替他说话?他现在要多替自己想想,别再干那些没用的事儿。”
“哦哦,我懂我懂,那您给指条道儿?”
“算他识相,麻利点今天晚上就回屯市来,赶紧的,方行长待会儿就会送善头儿上六点的飞机回省城,然后,今天晚上啊,方行长这里注定是个不眠夜!”
接完电话,小路就开车往屯市赶路,一口气开了三十多里地,先赶到了师傅家里,敲了半天门,没开,分明是没人在,看样子师娘就算没崩溃也不知所措了。
董师傅虽然有一双随时都能瞪大吓人的圆环眼,但是从小知道小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情况,大大咧咧的同时很用心的照顾自己,一想到这次师傅真的出了事情,小路的脑子就是一热,就想把自己豁出去也要把师傅救出来,这一回头出了院子,突然就看见师娘瘫坐在门口的草丛里,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地面。
小路并不是个二三流的货色,平时眼力见儿好,会说话,会哄女孩子开心,也讨得阿姨姐姐们的欢心,这两年在银行工作跟着董师傅不说上天入地,也见了不少的世面,知道不管遇上什么事,最重要的不是去大惊小怪,而是随机应变,现在不管师傅出了什么事,到了什么境地,只要按照师傅的小账本一条条做下去,总会找得到办法。
于是他收敛心神,轻轻上前靠近师娘,刚想轻轻唤几声,不成想被师娘反手一耳光扇在了左边面颊上,一下子震惊和委屈扭在了心里,加上这一天被搅得心神不宁,刚才那股头晕目眩的劲儿又犯了上来,踉跄一下就倒在了路边。
师娘也是急怒攻心,董志平的事儿要是不赶紧解决,搞不好就会被收进看守所,刚才去方圆脸行长那里吃了闭门羹,又被办公室的老油条不疼不痒的打发走了,气不过的自己坐在角落里缓缓劲,却看到小路鬼鬼祟祟的走近自己,再想到平时多的是这小子和老董混在一起,如今出了事却少了这小子的份儿,一生气就打出了手。
可是一看这年轻小伙这么轻轻一下就支不住倒下,心里就有点不忍,再想想如今家里算是遭了难,人家能来就是情分,这师娘也是个利索人,心里立刻想开了不少,然后看到小路已经自己拍了拍土站了起来,就去旁边商店买了两瓶水,顺势在店门口椅子上坐下聊了起来。
小路坐下后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得,我这真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辛辛苦苦赶过来还被您当面来这么一下。”
“好好,师娘给他道歉,不疼了吧,快说说,老董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问您呢,今天下午还有领导来说签字处置不良贷款的事儿,然后他陪着领导的车就回屯市来了,我还纳闷,怎么送个领导回来还能出这事儿?”
“我更不知道,老董给我说的是他们那个方行长要他一起去机关楼会几个客人,然后给我发了个短信就没信儿了,我去找人也找不到。”
说着师娘把手机打开,让小路看短信的内容。
小路张眼看去,只见短短一段话“检察院谈话,勿担心”。
“师娘,这样的话,我们再聊下去也不可能有啥结果,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我赶紧的到方行长住的那个小区去,看看能不能打听点啥消息,您早点休息静静心,有事儿我给您回话”。说着话小路就起身离开,师娘见留不住,就没再挽留。

小路这边还没到方行长住的德勤花园,张师傅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路啊,到哪了?”
“还在找您指的道呢,这就快到德勤花园了。”
“哈哈,行,来了就到方行长住的这个7号楼来,今天是领导的生日,一会儿过了十二点又是胡行长生日,快来陪领导好好开心开心。”
“得,把我师傅送进去了,他们在这花天酒地哪。”小路心里又是不甘,又是心寒,到了德勤花园门口买了两条烟把张师傅敷衍了过去,停好车进了方行长的宿舍。
跟意想之中不一样,几个屯市分行的领导确实都在,酒香四溢,但是气氛并不欢快,方行长只顾喝酒、点烟,不怎么开口,胡行长和另几个副职领导翻来覆去就在说几句关于贷后管理不到位、风险处置要及时之类的话,中间进进出出了好几个不认识的领导或老板,期间有人提议打麻将,但是方行长没理会,就这么干聊着一直熬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
这时候小路出去买烟买饮料已经有两回了,看看插不上嘴,他就想着下次再去商店的时候溜之大吉,刚要出门,却被方行长叫住了,大家一下都望了过来,小路寻思着“这是要干嘛?”
正想着,他就脚下一绊,一个狗吃屎扑了出去,整张脸磕在不知道几个人脱下来的鞋堆上,顿时好几股气味涌入了他的鼻子里。
这一下摔的够呛,却是因为屋里人多,有人把本来靠里面的一个石头假山摆件推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把他给绊倒了,他咬着牙站了起来,正想着怎么化解尴尬,却看见胡行长走了过来扶他出了门。
小路也是个通透之人,知道这种事儿最好就跟没发生过一样,想到大家这么若无其事,也不多想“胡行长,您是我的恩人哪,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儿吧,年轻人没头没脑的摔几下都正常,我来是要给他讲嘱咐他,方行长安排了,今天他和我过生日,从头到尾都是喝酒没有蛋糕,他是个小能人办法多,去想招儿弄个奶油蛋糕回来。”胡行长站在门口大声交代完,又拉着小路往外走了两步“这次是他的机会,好好表现,既不要人走茶凉,也不要不识时务,他是我们分行院子的子弟,不要跟那个董志平贴太近。”
他苦笑了一声,但是凌晨四点,连跑了七八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连6寸的小蛋糕都找不到,不得已,去了一个关系颇好的贷款户家里敲门,那哥们每次吹起牛来都没边,碰见这种没头脑的事也只好把他叫起来。
那哥们拎着菜刀开的门,看见是小路,愣了半晌,直到听小路说老董出了事,陪领导打听消息被安排出来买蛋糕,菜刀哥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熬了半夜,小路这会的耳朵已经开始蜂鸣了,忍着不适,车由菜刀哥开着,他半睡半醒着靠在副驾驶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恍惚惚听到菜刀哥硬拉着一个衣衫不整的长腿丫头从一个单元门出来才清醒。
这丫头揉着眼睛十分不满,手里攥着菜刀哥给的1000块钱,嘟嘟囔囔的来到店里,在一块做好的戚风蛋糕上抹了一层厚奶油,摆上了一圈草莓,图案说什么也不涂了,拿盒子草草包装了一下,递给小路,关上门,就到沙发上迷糊去了。,等把蛋糕送到德勤花园已经天蒙蒙亮了,方行长带头意思了一口就进了里卧,其他人分了一点也就散开了,剩下小路想到忙活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打听到,不由得心中凄凉。
第二天白天,睡不安稳的小路一直在四处尝试打听老董的事情,但是处处的回答不是不加理会,就是语焉不详,直到傍晚,又从一个茶楼随着另几个支行长坐到了酒桌上,开始推杯劝盏,酒量本就不好的他几次摸了鱼,被人发现起哄以后,满心无奈的他把吸管插进白酒杯开始补进度,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
眼看着大半杯下去,突然胸口一痛,他的眼前就朦胧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心脏病发作了,病势犯得非常的猛烈,天旋地转。朦胧间,他好像看到不远处的地方掉着一块水晶吊坠,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仔细一看,长得很像兴达公司柳丫儿脖颈上的那一块。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心里想着死期将近,也不畏惧,反而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那块玉坠,然后耳朵又开始了蜂鸣,眼睛就像蒙了一层纱一样,手脚也开始冰凉。
“现在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希望千万不要让小丫儿看见。”他混混着胡想,脑子已经开始不听他控制了,这个时候,眼前彻底的一黑,晕死过去了。

第一篇 周行长的第一个一百万
第一章  8年后
8年后,屯市溪水镇,我的思绪被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打断了,我操作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点击了保存,打量了一下对方。
“周行长,您还自己操作业务哪?”他问我,贴心的模样十分古怪,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来意。
我并不在乎他这样的小老板,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对我十分的不屑,觉得自己名下背了五七百万的贷款,卡上随时能拿出百十万的现金,像我这样刚提起来的小主任就该巴结他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他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于是我敷衍他:“得靠自己啊,交给别人不放心。”意思是,他没什么正事就一边呆着去,别在这耽误小爷看电影。
“您太不一样了,过去我不开眼,没认出来您来,多有得罪了。”那家伙塞了两盒软中华,一副诚恳交好的样子。
我开始不耐烦了,溪水镇支行门面虽然小,投放出来的信贷额度却是屯市周边第一,除了本镇的一些中小客户,外地客户准入的起步至少在一千万。每年底10月到第二年春节前集中倒上四五个亿贷款,其他时候就是个清闲活儿,我来溪水镇的时间不久,但是之前是屯市分行审核贷款的角色,来了这边以后,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有个小几百万够不上门槛又贼心不死的外来客人,贷款的门道,每一户都有背后的故事,要掰扯起来,还真是只能行内人自己聊,要是传出去让别人都知道了,生意就没法做了,光是客户隐私权纠纷就得打上个三年五载的官司。
我对他摆了摆手,说自己这里都是奉命行事,您想贷款找我没用,街对面还有其他银行呢,请去那边当大爷去。
刀疤脸有点尴尬的看了我一眼,却不出去,又问:“那我想打听一下,您这是不是办着东湖县马总的贷款?就是湖边跟人合作开了几万亩地,合伙人挂了以后,他自己全扛下来的那一位。”
“他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贷不贷款还用得着来问我?”我一听就火了“他要欠你钱你找他要去,他不是担保人,我跟他也不相识,当我这是菜市场打听小道消息呢?”
他压低了声音:“周主任,我知道他是行里的红人,马总上次用的那份田间基建预算报告就是我做的。”
我听到这件事,心里一惊,那份报告是为了延长贷款期限,生编硬造出来的,除了马总和我,就只有路总心领神会,但是从未言明,怎么能让这家伙知道。眼前这家伙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我一下子有点慌张了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什...什么报告,我咋不知道。”
“我懂我懂”他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公章来“您看,上次马总交给我办事用的,现在还没拿回去呢。”
这公章是马总名下农特科技的,当初来签订贷款合同盖章签字的时候,捂在怀里跟个宝贝似的,喝醉了出门还要专门摸一摸看宝贝还在不在,我问他这东西放那么紧有啥用,他给我说万一谁拿上往白纸上盖一下签上金额,自己就得对着借条打官司了,马总肯把这东西交给这个人,说明他们之间确实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可我怎么打量都觉得看他不舒服,笑嘻嘻的脸上透着一丝猥琐,跟他的刀疤很不相称,但是马总是我这的大户,我多少要给点面子,况且人家低三下气的找上门来,话都不让人家讲完,可能会留下隐患。
我寻思了一会,决定还是爽快点说话,于是拆开了一包华子:“这位老板,那您就算是马总的兄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露开牙齿一笑,脸上的刀疤狰狞起来:“周主任你叫我小刀就好了,我替马总去省城办事,回来带了点东西要去找他汇报,这不先经过您这里了么,想请您看看我准备的合适不合适。”
我一听,大概有些明白,这鸟人该不是给我来送礼的吧,谁知道是他自己准备的还是马总让他带过来的,他娘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还有打着别人名头用别人东西送礼替自己送人情的。
不过这种人肯定也是老江湖了,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我努力绽开了标准化的服务笑容,对他说道:“看你一腔诚意,你一位发展了多少年的公司老板来跟我这个小年轻客气,太抬举我了吧,你和马总交往多久了?用得着我再把关啊。”
他嘿嘿一笑:“都说周行长聪明,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这么懂行情,我在您这个岁数还什么都不懂呢,说实在的,我这次来,确实不是简单路过,是想结交李行长和您。”
我心里狂震,脸色一下就变了,李行长是现在屯市分行的一把手,我来溪水支行是他一人指定的,外面知道的人非常少,他问起这事,只怕不是好事情,冷冷的问他:“李行长和我之间差着好几级哪,一个天一个地,你有什么企图?”
那刀疤脸看我脸色一下子这么难看,也吓了一跳,忙说“没企图,没企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贸易公司小老板,只想知道李行长去年新增了那么多的业务,今年是不是还会继续?我跟着马总一起,也想多贷一点,发展发展生意。”
他话没说完,我就站起身来:“我们要关门结账了,还请您出去。”
那刀疤脸老板急了:“别呀,我又不到金库里去,怎么聊着聊着就要赶人呢?”
我心说他来的太晚了,今年底新增的额度早就划分清楚了,我要把他带到李行长那去,非被骂出门不可,于是说道:“您太高估我啦,我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你去找找马总,说不定他有办法介绍你认识李行长!”说着我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喊道:“保安,落门的时候留个缝,咱们这位老板还没出去呢。”
刀疤脸的脸皮出奇的厚,一把拉住门檐子,死活不走,大叫:“不急不急,我再说句话,我再说句话!”
我也不好真的把他拽出去,也拿他没办法,骂道:“有话快说,别耽误我们下班!”
“周主任,您别说话不中听啊”他一脸堆笑“东西不看了也成,我也没说要怎么样嘛,好歹您看马总的面子,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这样,就对面的羊肉馆子,我这就去等着你啊!”
我看了他一眼,这人脸上笑嘻嘻,心里估计已经MMP了,要是再折腾下去,引来下属围观我的脸上也不好看,那时候估计全行微信群都要传我的糗事了,只好点头:“那行,一会咱们好好说话,别再跟耍猴似的,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能不能有什么结果,我一点都不保证!”
“那是那是,我跟银行打交道不少了,您的规矩我懂!”
其实,溪水镇支行的五个多亿贷款,今年确实要调整结构,差不多有一个亿要退出,为了不降低利润,就要找客户接手这些额度,马总正是主要的备选客户之一,目前只有起步的一千万左右,按他的体量,一户把这一个亿都拿下来也有可能,这中间附带上随便哪一个小老板,也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这笔钱可以说就全算我的人情,我到时候随便解释一下,李行长都不会管我的。
看着门落下来,员工们一个个埋头结账,我和会计打了声招呼就出来了。进到羊肉馆子,老板直接把我迎进了里面一个包间,刀疤脸已经在里面给我倒好了茶,看老板出去,刀疤脸有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我,我一看就来气,靠,刚闹得那么不愉快,又来这一出。
“您别生气啊,这东西哪能在您办公室拿出来呢,我知道你们那里都有监控。”他说,还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现在是谁都不怀疑我们了,我刚才演得不错吧,周行长?”
我呵呵一笑“看样子咱们已经很熟了?我看他是想把人情揽到自己身上,这是要硬生生挤进来我的溪水支行啊,刀总。”
一句话被我揭穿,刀疤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可他有求于我,还是笑着的,说:“也不能这么讲,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道道,您是放贷款,我是拿贷款,这就是两条道,这几年溪水镇支行年年扩张,威名赫赫,我相信今年到了您小周行长的手里,绝不会走下坡路...”
我一个手指敲着桌子,说道:“你话头太多啦,刀总,咱们说这些都还不够资格,我是个下面办事的网点主任,承您看重叫我个行长,您有多大实力我不知道,没有马总大吧?他在我们这里也是刚起步,是不是。”
“行行,咱们打住,今天中午一起好好吃个肉,我刚才进厨房看了,新鲜的羊羔肉,一会汤、烤、炸、煮全端上来,您可得给面子喝一点。”
我撕开了面前的餐具包装,一听就知道,这是经常搞接待而且还经常和银行打交道的人,下个羊肉馆子就给我上了全套,辣酒上的是本地特色的土茅台,既符合这次的食物,价格也不夸张。
又聊了有一根烟的时间,这时候一连串的盘子、汤盆都端了上来,四种羊肉,炖的羊汤、炸的羊排、烤的羊串、煮的肉块,一份烧鱼,然后木耳青菜花生米加份爽口的凉菜,就算是八菜一汤了。
听着刀总慢慢说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渐渐有了底,他是省城长大的,出来做一点小贸易,遇见马总的时候,被他的大手笔消费惊为天人,从此鞍前马后,一步步也算发展了起来。
“你跟着马总没挣着钱嘛?还要这么费力气来贷款。”
“实话和你说,马总的钱,就都是贷出来的,要是问他赚的有多少,我是真不知道,可要是他贷了多少笔贷款,我能掰扯个清楚。”他一副诚恳的样子跟我交心。
我也装出一副特诚恳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奇怪,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马总那么大的一个盘子要运转,少不得需要资金周转,你帮衬了他这么久,相比也清楚银行体系层层制约,你从我这个层面使劲真的没用。”心里想着如果他知道我手上真有权限,肯定就抓着我不放了,可是一点底不透,他只会认为我不相信他,以后还是会见缝插针的试探我,这种骚扰继续下去,搞不好还会招来其他人,不如忽悠他一下,让他自己死了我这的心,去其他地方使劲去。
那刀总看我的样子,还真信了,叹了口气:“周行长,我是真的看好你,我也知道什么事儿都得听着上面招呼,来来来,喝上一口,咱们交个朋友。”
一口烈酒下肚,我挑了块肥瘦相间的水煮羊肉,加了点韭花酱上去一口吞下去,肥腻的羊肉、在韭花的刺激下与白酒的余味混在一起,居然变得清爽而甘冽,我不由得心里对刀疤脸增长了一丝好印象。
“怎么,马总不给你指路,你自己就这么舍得来我这里下本?”我问道,这有点奇怪,虽说溪水镇支行名声在外,但那都是前任童辉辉做出来的,这做贷款都是要看关系的,现在就有不少传言,说童辉辉调走以后会把原来溪水镇支行的客户都挖走,与李行长给我交代的调整1个亿额度合在一起,不少人是等着看我笑话的。
“周主任,你虽然年轻,但是我什么都不会瞒着你,别人看不出,马总会不知道你过来干什么的么?溪水镇支行想再新增,已经难以为继了,这次把童行长调走,顺理成章的挪走一部分贷款客户,你这里缺少的额度,又可以凭你的关系合情合理的打报告要额度,这件事儿李行长安排的高明,我没有多少文化,不知道这该叫移花接木还是瞒天过海,但我在马总身边听到这一点风声,就值得我今天走这一遭。”他呵呵一笑,摇摇头端起了酒杯:“那行,这次认识了你这个朋友,我既死了心,也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不耽误周行长的时间,敬你这杯酒,我就先走一步。”
喝完他站了起来,冲我抱了个拳,出去结了账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看他走的有些失望,心里也有了一丝不忍,不过我年轻上位,接手了五个亿的一个小网点,不处处小心是绝对不行的,他这样的小老板,听了些风吹草动就少不了这样的感情投资,想了想我也就释怀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个信封他没有带走,可能是刚才被我打击的太厉害,我顺手拆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个可以挂在皮带上的碧绿色玉石挂件,摸了摸手感挺凉,一个很古朴的鬼头咧着长满牙的大嘴,上面有一个鸟头、麟身、两爪、四翅的不知名动物,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雕刻的很有立体感,看得我酒醒了一半。我想了想,刚才看到信封的时候似乎不像是装这个的,现在看来可能是比原来那个信封更贵重的珍品,马总好像就很喜欢把弄这种玉石,等他下次过来,我再提醒他让刀总拿走。
我给老板交代了一声,说如果刚才那个刀疤脸回来找我就说东西在我这里,然后我直接还给他,免得他以为我真的有贪心。
当天傍晚下班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打开一看,是屯市分行客户部经理路总给我发过来的。
路总是我们银行一个小小的传奇人物了,当年刚当主任的时候,为了营救自己的师傅,在酒桌上差点猝死,结果送急救的时候发现手里攥着当时一个大美女的贴身玉坠紧紧不放,直到人救回来才把东西还给人家姑娘。偏偏两人过在一起以后性格合不来,给女孩留了套房子自己又出来重头干起,现在已经和第二任一起,车子、房子、妻子、孩子、票子齐全,达到了所谓的“五子登科”。行里都传说就没有他三寸不烂之舌谈不下来的事儿,几任屯市分行一把手都夸他简直天生就是搞银行大客户营销的料儿。
不过他因为当年犯过心脏方面的问题,夜生活还是比较有序的,据说他都是喝到半场就开溜,但是白天上班的时候从来不在办公室,看来人脉广了,怎么着都行。
我打开他的短信,以为是安排我报个表或者写个报告,没想到是一句话:“9点银座V10”。
这是要搞招待的意思,银座是今年新开的夜总会,一个包厢连酒带小妹,十个人一万五是朝上的,路总什么都好,就是一直改不了一个沾花好色的毛病,往往自己惹了荤腥,还要拉我顶包混过去。可能是银座又来了一批新的小妹,他忍不住要去,先拉着我以防万一。我正考虑要不要去,紧接着又收到一条:“有白月光,速来。”
我心里无奈,不想沾染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但是不参与应酬又不行,搞得自己的问题到现在还没解决,不过听这个情场老手说有白月光,我也不禁好奇起来,他这几年主管几十个亿的贷款客户,眼界已经出奇的高,连他都觉得是难得一见,恐怕真是来了个角色,这种机会不去见识,错过就没了。
我当下打定主意,嘱咐了会计几句,开着我的破长城就直奔屯市银座,那里一到晚上就是门庭若市,去得晚可就没地方停车了,我心里有点着急,不自觉的多踩了几下油门,结果在一个路口被一交警同志给拦下来了,折腾了一番唇舌,车到银座的时候已经是9点以后了,我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路总从里面出来,冲我叫道:“臭小子,叫你速来,结果来得这么晚,还有个屁用!”
我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场子肯定已经变了,靠了一声:“不是吧路总,我就堵了那么一会,有绝色也留着让我看看啊,他也结束的太快了。”
“你也知道是绝色啊,就不会想办法赶快点,哥哥我可是第一个指望你的!”
我哎了一声,也不想再解释,这时候,一个成熟的少妇从正门里走了出来,一身大胆简单的小黑裙着装,挂了一个看起来只能放手机的经典款包包,我知道这一身都是国外一个著名时尚品牌的经典款式,对比下来,我几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穿着粗俗。她挽着一个年轻人的手,跟路总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过去。
我估计这就是白月光了,就指了指她过去的那个方向,路总点了点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当下我就觉得兴致索然,问路总要不要送他回家,他又让我等等,说一起到边上的茶楼打打牌,让我帮忙数钱,我想想自己晚上也没事,就过去凑凑热闹吧。
牌打到12点,几个人渐渐地上了头,喊出来的数字越来越大,我看着不对劲,就叫旁边人换了自己出来,看见路总还在外面沙发上坐着,就出来找了个烧烤摊,一边陪他喝酒,一边给他说起了刀疤脸到我那边试探的事情。我是当成笑话来讲的,没想到他听完以后,噗嗤的也笑了出来:“那个什么刀总,就是马老板的一个小跟班,到他那去就配给他提提鞋,他这是起了私心了,想绕过马总自己从你这开条路。”
我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路总接触马总的时候见过这种小弟,就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路总就说马总的盘子大,而且在几家银行有很深的关系,所以很多人贷不上款找到马总担保就可以办成,日子长了马老板也负担不住,一些人情上不好拒绝的贷款就丢给了刀总这种身边小弟去担保,刀总这种人慢慢见得多了,就都想自己也经营一些关系,也确实因为门儿清,办成了一些事,今天到我那去,就是开路去的。
我想着一会要送路总回家,但是没东西送给路总就尴尬了。于是就拿出了那块信封里装的玉石,没想到路总本来一直神游天外,一直在遐想的状态,一看到那玉石,脸色突然一变。
“怎么”我问到:“这东西有什么蹊跷?”
他皱起眉头,说到:“平时让你小子多长点见识,你就是不听,这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这是正经的和田青玉,而且还是古玉。”

第二章 黑枸杞
我看着这个绝对算不上精雕细刻的玉石挂件,又看看路总的表情,心想他什么时候成玉石的鉴赏专家了?难道刚刚追求白月光碰壁,一下就超脱了?怎么看这平时挖空心思招惹小媳妇大姑娘的人都不会有这灵气。
路总一边数落我,一边拿出自己包里的数码相机开始拍摄这东西,说这应该是玉熊和玉鹰的结合体,风格写实,工艺虽然因为年代久差一点,但是是一个很典型的动物形玉器,是有考古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我问他天天不是拉着女人拍景色就是在拍景色的时候找女人,怎么能一下看出这块玉有这么多讲究?他告诉我有艺术细胞不用学,有阅历就能一通百通。
我听了直发笑,这路总也是个贪财好色的性子,品行上倒是和当下的潮流很融合,吹牛的本事也是一流,估计是哪一次高端聚会或者酒局上有人吹过牛,拿着到我这里显摆来了。
路总又盯了盯这块玉,自言自语道:“这种东西还真是有缘者得之,我怎么就没遇见过,这次算是你捡了个便宜。”
说着他收回了数码相机,我帮忙拿了下包,顺势就把手边的玉塞进了包里,没成想他居然激动地震了一下:“别,小周...这东西不敢乱给,是有气运的,既然到了你这里,你就一定装好,也不要再轻易示人。”
我今天出来本意是要替路总顶一次包挨嫂子数落的,没想到剧情发展的完全不是我熟悉的轨迹,那个少妇一身名贵,显然不是本地长住的人,说不好和路总有什么瓜葛,但是我话都没说上一句,所以也对提起她没有任何兴趣,看看时间越来越晚,我忙又问要不要现在送他回家?
路总摇摇头,对我说道:“你自由行动吧,我这边还有安排,不过那个刀总能被马老板看上,应该是有底子的,我听他说他的为人处世,有张有弛,你可以深入了解一下,工作做细一点就行了。具体怎么办我上次也交代给你了,今天就不多说。”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翻腾了起来,上次路总颇为正式的私下找到我,说我在溪水镇只要坐得稳,就可以单独给自己家报一笔800万的贷款,借款人只要不是我父母就行,这可是一个宝贵的许诺,毕竟溪水支行每年几十笔总和四五亿的贷款,总会出现一些周转困难需要资金过桥的事情,偏偏贷款的主儿一个个财大气粗,你能帮上忙的话,他们付起利息来毫不含糊,能介入这种生意的诱惑对于谁都是难以拒绝的,我做信贷也有三四年了,自然知道其中的吸引力。
不过我转念一想,自己家不是做生意的,找亲戚操作这种事儿不是熟门熟路,着急不一定有好处,我的家教很严,父母就希望我在这个国有单位混一辈子,混不混好倒是其次,这种仓促参与资金借贷的生意,说出来只怕会让老两口吓晕。
路总他们都是见过风浪的人,一直对我的谨慎小心有点意见,看我这个样子,就直摇头:“我说你这个小子,做起事来一直靠谱,就是该下手的时候没有那个胆略,看着别人穷,你也要学着不成?你都二十好几,当上溪水镇支行正科级一把手的位置了,你为一个几百万的事情担心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有这个机会,早就开始搞了。”
我说那是,您是谁啊,屯市银行界谁不知道路爷上的了刀山下的了火海,当年那么大一笔损失都在您手上抹平了。
路总白了我一眼,点上一根玉溪说:“你知道个屁,那是有人全揽下来了,那事儿你是没经历过,经历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了。”
我心里还是拿不准他说的八百万当不当真,就没往心里去,又陪他聊了一会,他就接了个电话离开走了,低头一看地上啤酒瓶已经摆了一地,我一看开车也回不去了,就自顾自打的回了家。
我回到了位于老城区的高层住宅,眼看着天还黑沉沉的,就编辑了一个定时发送的短信,告诉主管中午之前我是回不来了,让他自己多看着点,自己忍住瞌睡冲了个澡,再躺到床上的时候一下就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大白天的睡得也不安稳,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出现了很多隐隐约约的画面,有大河,有好几个人在河里游泳,上岸后就是一片花园,里面还有小黑裙,小花裙,甚至在梦到小黑裙套装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香气,简直就是天马行空。
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心里发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起来洗了把脸就想打打游戏找找乐子,发现也玩不利索,只好一个人点着烟坐在窗户边,望着远处烟囱密布的平房区发呆。
过了半天,心里的声音提醒我自己惦记的还是那八百万,就给自己亲妈打了个电话,问她愿不愿意贷上5万或者10万用一用,没成想就是一通说教,最后实在挨不住,我应承了绝对不办,她才挂了电话。
后来几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干什么都不在状态,隔一会就盘算着怎么安排这个贷款的事儿,思来想去,还是要去找路总落实到位,于是在这个星期五,算着路总开完学习会的时间,我提前到他办公室坐等。
一见到路总我就提起了怎么安排借款人的事,他就感觉到了点苗头,坐下就直笑:“你别跟我东扯西扯的,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实话说是不是手痒了,想自己支配一批资金见识见识贷款的全流程操作?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还像个娘们似的在这啰嗦半天。”
我一听,好像自己本来的意思就是这个,自己都没发现,有点不好意思,就说鬼知道他过去几次说那个800万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不是神神秘秘的偷偷讲就是喝多了,指不定我报材料上来他就不认账了。路总在那笑了半天,就说你要真想干,就好好听我的,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我一听这话,心里一踏实,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又跑去路总那里,他正在跟客户打电话,说要派一个得力的客户经理去实地调查,他边说边写了张条子给我,让我去实地落实这家企业的情况。还嘱咐我:“千万别被人忽悠了,还有,准备套休闲旅游的行头出来,不然你到哪里去都是一身正装,啥还没干呢就让人全知道了。”我认认真真的点头答应,就各自分头去忙了。
路总交代的这个企业比较特殊,法人姓何,他已经在溪水镇支行贷了9000多万,担保了6000万,合计已经1.5个亿了,他的贷款项目也是五花八门,有机械制造,农产品加工,中药材种植还有建筑材料,按照系统内的报表计算,他的贷款额度加担保额度总和是2.5个亿,这样说起来,还能有1个亿的释放空间。
之前那些还好,都是前一任童辉辉放出来的,我等着收贷款就行了,麻烦的是现在路总要我再给他新增一笔1000万,估计最近要干点什么,没钱不成事情。然而不要说新增了,行里一些人对这一户民营企业占了这么大的额度早就颇有微词,今年底到期的时候我预计的是要压降额度的,现在突然要新增,我是真想不到该怎么给他做,就整天的往何总那里跑,一家一家分公司的看,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合理新增资金需求的口子,黑枸杞的种植加工。
三天后,我和何总一行4人,坐上他的牛头开往青海格尔木,出发前,何总问我要了衣服尺码和鞋码,说要替我准备一些旅行的衣物用具,我给他说这一次实地调查为主,不必破费。
路上除了我和何总,另外一个就是司机,年纪比我大一些,是个实在人,一路上天高云阔,聊得很开,何总也非常善于表达,一路上了解了很多关于黑枸杞的信息。
枸杞原本是宁夏的特产,称得上是享誉中外,在《2010年版中国药典》里与琼珍灵芝、长白山人参、东阿阿胶一起并称为中药四宝。
但是和另外三个比起来,枸杞就有些不入流了,一是有不良商贩会用硫磺和亚钠熏染枸杞,以次充好;二是枸杞含糖高容易受病虫侵害,每年6月进入采摘期就会一周喷药一回,也有种植户害怕产量受影响超量喷药,喷药后立即摘果,这样就造成不少枸杞农残超标。这种情况经过新闻媒体的曝光,国家一检查,就取消了枸杞的中国有机认证资格。
后来,有人另辟蹊径,不使用农药和化肥,扩大种植行距,以牺牲产量为代价,取得了欧美日的有机认证,结果呢?正常一亩能产出800-1000斤干果,但是达到欧美日有机认证的产量只有正常的四分之一。
然而,这只能是一种过渡的办法,中国自己的产品,不可能完全跟随国外的标准。说到底,还是要种植出中国自己的有机认证枸杞来。
最终,何总经过了考察和比较,确定了青海黑枸杞这个品种,黑枸杞这两年价格高,青海很多农民家里,不管老老少少只要能走得动的都跑到戈壁滩上乱挖,严重破坏了土壤,已经被政府出面禁止了,这一块的供应肯定也要规范。
据说价格好的时候,黑枸杞一斤湿果可以卖到200以上,一个黑枸杞苗子也能卖不少钱,何总的计划,从格尔木引进黑枸杞以后,一上就是3000亩,早期可以卖苗子补充现金流,后期黑枸杞可以活二三十年,就有稳定的现金流了。
最后何总给我说,周啊,咱们做事要有使命感,屯市的气候与青海接近,土地经过了测验,也完全满足黑枸杞的种植条件,我们要通过规模化、正规化的种植把这个“软黄金”的品质和价格都稳定住,造福人民。
听完这个介绍,我不禁也有点心潮澎湃,出发的第二天下午八点多,一路飞驰的我们就到达了被誉为“高原客栈”的格尔木市。
这是一座传奇的城市。格尔木在藏语意思是“河流密集的的方”。虽然一路飞过来全是戈壁。但是也可以想象当时城市命名时候的样貌。我在百度上看的资料是说。这座城市是当年“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将军把青藏公路修路兵的帐篷扎在了这里。扎出来的一个城市。城市只有五十多年的历史。早年繁华无比。后来的位置逐渐给拉萨代替了,城市的位置一度比较尴尬。不过随着青藏铁路通车,又让这个城市回到了比较中心的位置。
到了地方,何总先领着在几个风景区转了转,就决定进戈壁,为了不打草惊蛇,何总让司机带车留在宾馆,在一天早上和我坐上本地的中巴,一直坐到距离格尔木两百多公里的地方,然后换了三轮摩托走坑坑洼洼的土路,最后没了路,找当地的老乡骑了马往戈壁里面继续走,骑行了五六里地,越过了两道不知道是干的沟渠还是坑道,再里面随处可见挖掘的坑洞,带路的老乡叫黑木萨,领着我们到了他扎的帐篷处。
我以为到了地方,就从马上翻身跃下了地,这时候从前面跑来几只大狗,看见何总也不叫唤,他一乐拍了下带路的黑木萨老汉:“老兄弟,下一程咱们搭个雪橇让狗拉着往前走吧,不过我可是颠的够呛了啊!”
“咋能让狗拉呢”老汉大笑“这狗是用来传信的,这一片啊,有个草原的看管员,最熟悉周围的情况,除了正常经营黑枸杞,还抓盗挖黑枸杞的人,这几年赚了些钱,自己配了一辆全地行,还有猎枪吓唬人,他们想了解黑枸杞,找他准没错。”
说着就把马栓了起来,黑木萨说要是让马和羊找黑枸杞更快,但是吃起来更快,人摘黑枸杞绝没有马和羊嚯嚯的快,自己是本地的牧羊人,还有配合看管员的义务,不然也进不了这里。
这一片地方很荒凉,除了一些连根挖掘枸杞树的坑洞,就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了,地的表面不是石子沙砾,就是沙土结的硬壳,不过有的地方是虚土,一脚下去能没到他膝盖,我们从黑木萨老汉那里要到了几支木棍当手杖,开始在周围慢慢的熟悉环境。
何总跟在黑木萨身后,问那老汉:“这狗,能闻出来黑枸杞不?”
“会找捏,找得可好了捏!”老汉一声唿哨,喊来一只狗,让它闻了闻自己手里的枸杞干“黑妞妞,去找一段黑枸杞枝子过来”
那狗还真有灵性,“汪汪”一声把几只狗都号令了起来,腾腾的往远处的灌木丛子绕了一圈,到了那扒开刨了几下土,衔了一缕挂满黑枸杞的枝子回来,放在了黑木萨的脚边,就趴在一边摇着尾巴。
我们都乐了,那老汉看看天,对我们说道:“现在还太早,那看管员还没过来,咱们先歇会儿,抽口烟。”
我一看表:“下午3点了还不上班,这看管员什么作息时间啊。”
“周围这两三万亩就他人看管,有时候喝高了一两天不起来也没人管。”老汉笑了笑“也就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有适度采摘这里黑枸杞的权利,爱怎么整就怎么整,想租出去就租出去。”
“草原的野生资源属于国家所有,野生的黑枸杞也属于草原野生资源。怎么这一片就归他呢?”何总说道
“从90年代开始,这里的甘草就被挖干净了,他们看到的不少坑洞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来又是挖这里的昆仑白玉、挖沙金,现在又是摘黑枸杞,周围这几十万亩可是被霍霍了个遍啊。”
“啊,这里还这么多宝贝啊?那这看管员挺发财啊。”我拿出地图看了看,这里似乎在一个湖泊的附近,看了一看,恍然大悟“这黑枸杞都是围着格尔木周边几个水域分布的嘛,地名都带个湖字。”
老汉看我们挺有兴趣,呵呵一笑,来了劲给我们讲那个看管员的故事,他叫马振海。
地名的来由都是以前的事了,甘草、沙金、昆仑白玉、黑枸杞,都是天生地养长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不过戈壁也是会吃人的,有狼、有熊、还有黑天暗地的沙尘暴。都传说这里还有吃人的魔鬼,除了放牧人带着牧羊犬敢进来,原本是没有人会来的。
但是随着经济观念的兴起,甘草的经济价值最早被宣传了出去,天南海北的人成群结队冲到这里,跟本地的牧民发生了冲突,看管员就是那时候从西边来的,他那会还是个小伙子,好勇斗狠而且不惜命,在几次冲突中帮着牧民捍卫了草场,就留了下来。
后来有人问过他从哪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说的神神叨叨,什么自己的命中必须有水,但是不能真的近水,这一片草场附近的水源大多干涸,名字里却有个‘湖’,正符合他的命相。
然而在后来挖昆仑白玉的时候,他居然被前来挖玉的背包客认了出来,据说身上背的有人命,那几年再没见人,据说是被带回了一个什么“水乡”的地方。
最终这人还是回来了,已经是一个将近四十的中年人,刚好黑枸杞被报道说花青素超过了西梅,一下被热炒了起来,他又带了些钱过来,在这片草场上一个主人黑狸力那里投了资,又娶了黑狸力的丫头做婆娘,就在这里彻底安顿了下来。
黑狸力没多久就生病去世,把一切都委托给了马振海,这一片就名正言顺归了他管,他的名声在外,好勇斗狠不输当年,这片草场也越来越不太平,别的看管员和牧羊人只会挖挖护城河,修修篱笆,根本拦不住那些外地来的盗挖人。只有他能开上全地形挥舞猎枪与人对峙,定下规矩进入草场1人1天100元,还限定了4人1车不能再多,好歹为牧民争取了不少经济利益,虽然政府对此略有不满,但是盗挖人动辄上千人的来,1人挖1天少说也两三百元,牧民报警最多才出动一二十辆警车根本不顶用,所以很多人都是跟着马振海的规矩走。
“听起来这是个本地黑社会啊,草原一霸啊。”我轻声给何总说。
何总用屯市土话给我讲:“他看他的腰间鼓鼓的,这老汉有问题。”

第三章 大旗毡帐
何总久经江湖事,后面还会有求于我,我对他非常信任,一说这话,我就心里有数,把随身带的包从马匹身上取下来贴身背着,以免出了事来不及反应,这几年到处现场调查,坑蒙拐骗的事情也都见过,这些农民牧民,本性里都有一种狡猾和残忍,荒郊野地里不得不防。
何总给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叫我不要担心,紧紧跟好看他表演就行了,我心下疑惑,望向了那老汉,他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老汉一撇身,从腰里掏出了一把土制的手枪,说道:“娃娃,他别是在担心这个吧?放心,马振海马大哥立的有规矩,这东西随身带着是为了保护草场,我们牧民的命就在这草场上,绝不是要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何总要来投资黑枸杞,我虽然不懂别的,也知道对这一片草原有好处,他可莫要多想。”
他虽然样貌平凡,但这一番话说的正义凛然,让我不禁有点惭愧。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两辆全地形在激起冲天沙尘的同时靠了过来,黑妞妞的叫声也在附近响了起来,老汉把土制手枪往腰间一拍:“走!看管员来了。”
沙尘不小,全地形停得离我们还有段距离,从车上下来一个精瘦精瘦的汉子和一个又黑又粗又矮的小胖子,我打量了一下,那汉子非常普通,还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要是放在城里,就是一个中年顾家的普通工人,但不知道是心理暗示作用还是什么,一想起刚才黑木萨老汉说的故事,就觉得这人假惺惺的,刻意隐藏起了原本的狰狞面目。
那人朝我们吆喝了一声,快步过来先跟何总握了握手,我挎着包的形象颇有些尴尬,他看到也笑了一下,也跟我打了招呼握了握手,然后跟何总继续聊了起来。
另一个小胖子长得非常扭曲,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头粗莽的野猪,跟我握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手粗糙而有力,但是脸上也堆满了笑容,让人讨厌不起来。这时候何总过来介绍说我是新疆屯市溪水镇的行长,和他一起来看黑枸杞的项目,马振海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但是身形间似乎又亲近了许多,他麻利的介绍起周围的地形和黑枸杞的长势,并说往北边再走十几里有一个高坡,开全地形上去一是可以过瘾,二是可以居高临下看看灌木丛和黑枸杞的分布,说好他和何总一车,我和小胖子一车,就招呼出发。
这小胖子开起来车倒是非常灵活,顺着车辙印子一点都不颠簸,绕了几里地,突然一股凉风吹来,原来那高坡跟前还有一个水塘子,配合着大戈壁的天高云淡,景色一下豁然开朗了起来。这时候金色的阳光从白云之间一条条的照射下来,美不胜收,周围还有一些驼鹿、牦牛之类的野生动物,我一边赞叹,一边取出实地调查拍照用的数码相机啪啦啪啦的拍了不少照片。
小胖子看我拍的高兴,故意把速度放得慢了一些,顺着另一条道往高坡绕了过去,这里的灌木丛茂盛了许多,令人心悸的盗挖坑洞也很少,每次我以为路就这么直直走下去的时候,那小胖子都会把车头一转,拐进另一到车辙压出来的土路上,这时候我可以回头看到刚才一路过来扬起的高高沙尘,仿佛是千军万马跟着自己飞舞,兴奋的喊叫了起来,又拍下了不少的照片。
这一路我玩的高兴,十几里的路走了半个小时还多,等我们到高坡底下的时候,何总和马振海的脚下已经多了好几根烟头。
小胖子停好车靠近过来,冲何总和我双手合十敬了个礼:“尊贵的客人,在这里请千万不要大声说话,惊动了草原的神灵,更不要说草原之灵的坏话,免得好好的景色变成沙尘遮掩的黑天。”
我看了看何总,不知道如何应对,却是马振海合十还了个礼:“今天来的客人是我的家乡人,都是有礼貌敬神灵的好人,他不用担心。”那小胖子听了躬了躬身,回到了全地形边上靠着休息起来。
何总这时用屯市土话跟我说:“振海兄弟年轻的时候在溪水镇失手伤了人,那时候正是严打的时候,不得已跑了出来,之后几年定下来的是过失伤人,进去了几年早就出来了,周行长他不必多想,那个年代打架斗殴本是常事,这些年早就不再犯了。”
我也用屯市土话回答说:“听黑老汉讲起,振海哥在这里也是威名赫赫,想必不会再惹上什么麻烦。”
马振海一听,夸张的身子后仰着笑了起来,不过声音不大,对我说道:“那黑老汉嘴巴甚紧,不见行家从不懂得礼数,见了他竟然会长篇大论,可见周行长也是天生异相,令人折服。
周行长,您看看我们这里这一片地方怎么样?我这三万亩的草场承包合同,可是抵押在他的溪水镇支行办公室,不过我自己没用钱,都是给我另一个兄弟做担保,所以您可能对我不熟悉。这一次何总过来调查黑枸杞,我当时就说刚好可以一举两得,也能跟您熟络熟络,怎么样,觉得我这还不错吧?”
这一下问的我大出意料之外,不知道如何应对,何总这时候问马振海:“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说好要给周主任留个惊喜,他这么早就说出来,岂能尽兴。”
我这才点头,原来这一次出行并不简单,看来跟着的节目还会不少,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现在已经将近10月,再过一两月溪水镇五个亿的贷款就要开始又一年的循环,这时候路总给我许诺800万贷款自用,又要我硬生生的给何总再贷1000万,这时候安排青海一行,恐怕不仅仅是一次实地调查那么简单了。
马振海哈哈一笑:“惊喜就在眼前,何必再遮遮掩掩,欢迎周行长的到来,请这边看看。”
说着往前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绕到了高坡腹中一个平台,正对着那一泊水塘,眼前居然是一道下坡的台阶,直通水塘边的一排木屋,说是木屋,其实除了顶盖和四周的护栏之外,并没有遮严盖紧,倒是再不远处有一处小院落,几道篱笆围住了一栋青墙绿瓦,一副江南风味。在另一边还有几个蒙古包,其中烟囱里正冒出缕缕轻烟,南北不同的景物放在一起,居然很有和谐之感。
马振海豪爽的在前引路:“这一排木屋,就是我们的狩猎小屋,这周边几十万亩草场的精华就在这里,那个院落是专门为李行长准备的,何总今晚去接他明天就到,周行长,今晚咱俩就在这里不醉不归。”
说着,他指了指另一边搭的几个帐篷,说那就是咱们几个的住处,黑枸杞长在地里不会跑,咱们先熟悉熟悉装备,明天陪李行长好好打打猎。
都说行走江湖岂能随人摆布,但我今天显然是被拿捏在这里了,何总一路真诚的和我吹嘘他的枸杞梦想,谁知道主菜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要是任由他们弄下去,以后放贷款到底是他说了算还是银行说了算?我骂了一声:“我靠,他们这也太到位了,让人无法拒绝。”
青海和新疆挺像,都是大西北戈壁的大片荒凉中点缀着片片绿洲,不同的是青海海拔更高,没有大沙漠,野生动物更多一些,这看起来荒郊野地,里面七拐八弯,居然能搞出这种别有洞天的感觉,着实不简单。
下了高坡到了木屋边上,何总拱了拱手说:“这样,周行长,现在咱们就去帐篷里喝上几杯,我给他赔罪,今晚振海兄弟好好陪他。”我本来想进木屋看看有何玄机,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就叹了口气:“何总,他们是行家,这次带我来见世面,还有机会陪陪李行长说说话,是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哪有得罪一说?千万别客气了。”
“哈哈,国内行事,不得不谨慎,兄弟见笑了。”何总客气的递了支烟。
我摇摇头,说:“看样子溪水镇的来头比我想象的还大,振海哥在这里经营多年,也没有和溪水断根吧。”
马振海嘿嘿一笑:“这个您将来慢慢就都知道了,不过,就那个黑木萨老汉,其实也是屯市人,也是青海人,他老爷子是解放前从青海跟当兵的过去的,后来又回来放牧,碰上我也是颇有缘分,周行长您可千万别说什么来头,没有银行支持,我们谁都没有今天。”
何总点点头,说着话就到了一个帐篷的门帘前,门帘上的牌子就是何总的集团公司名,叫“大旗”,后跟毡帐两字,我说道:“大旗毡帐,好名字,好气势!”
后续无话,毡帐里面已经煮好了羊腿肉,摆上了内蒙的山熏鸡,几杯下肚,何总就不见了,马振海把小胖子也叫了进来一起喝酒吃肉,我才知道他姓姜,几个人开始谈天说地,说起这一片草原的事情,那姜小胖说他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请,只是周围牧民流传着不少规矩,比如在坡前和水边不能大声说话,不能不拜天不问神就套猎动物,只要照着做了,就能长命百岁,福及子孙,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自己家几代人就这么过来的,具体是不是真的,他也说不清楚。
正扯着高兴,那马振海突然一摆手,轻声说道:“嘘,听,外面什么动静?”我和小胖子都被他这个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屏住了气息,果然听到毡帐外面传来窸窸蔌蔌的声音。
这些声音与风声混在一起,非常的空灵,加上毡帐的边沿也在随风轻摆,给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仔细想听出来外面在发生着什么,可总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听了一会儿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问姜小胖这里是不是经常会有这个声音,他摇摇头,说来了这里几个月,从没有这样的事。我又问了马振海几句,没人回答我,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在,就连姜小胖也没了身影。
再一回头,我发现刚才的空灵和飘逸之感已经开始变成了惊慌,但是老何已经走了,从头到尾我也没见过厨师或者服务员,一想到这里,心中的惊慌更甚。
听了听外面的风声,我努力镇定了下来,心想他们肯定是去外面查看动静了,一会就会回来,就对自己说道:“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这么点动静被吓到,丢不丢人啊!”
方才自言自语说完,就看见毡帐外围幕布抖动了一下,仿佛是什么挺大的动物在靠近,我这几年在银行工作,全是在跑贷后催收和现场调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当下就呸了一声,抓起毡帐门边柜子上的手电,一咬牙走了出去。
一走出来,感觉确实星疏云阔,月朗风清,不过走远几步就看见大煞风景的一幕,姜小胖被一只大鹅舞着双翅逼在了较远的一个蒙古包跟前,面色在月色照耀下映的惨白,看来刚才就是他碰了一下幕布,我心里禁不住要笑,脸上却使劲忍住了。
鹅确实是很凶的,一张扁平钝嘴,一样能把人体裸露的地方啄出血来,还好现在天渐渐冷下来,我们都穿着长袖长裤,不虞有伤。鹅有别于鸡鸭的特点就是有很强的领地意识,爱攻击人,不过喂熟的话就不会这么好斗。
显然姜小胖在这里几个月并没有和这只鹅打过交道,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他们对峙在哪里,却没有我什么事,我心想鹅看门护院比狗强,至少会先处理入侵者才回去吃东西,不过鹅是吃素的,今晚全是肉食,也没有什么可以买通它的。
正想不出办法解姜小胖的围,却看见他突然手舞足蹈,好像指着我身边的哪个东西,我还在想着这是什么能耐,只见他抛出一块石头砸向离我身后几米的地方,那大鹅以为他发动了攻击,嘎嘎叫着扑上去就是一阵猛啄,这下惹得姜小胖也急了,双手一下拧住它的脖子,立刻制服了这个行走的报警器。
这时候脚边似乎响起了几声“哦呜、哦呜”的低吼,我低头一看,不由一愣,是一只被系在桩子上的小花豹子扒拉着四条短腿用力想往姜小胖那边爬,这东西约莫一头乳猪大小,身上是黄色条纹和白色条纹泾渭分明从头开始分开到尾巴,一张近乎直立的扁嘴里露出满嘴钢牙,我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一只名贵的英国斗牛犬。
虽然不是很能接受,但我心里已经松了口气,不管是大鹅这种热血愚蠢的战五渣,还是英国斗牛犬这种战力卓越但是从不伤人的中型猎犬,都不是能伤人的主,而且也都是比较标准但是平时少见的家养动物,尤其是英斗,凶狠起来一头牛都能放翻,但是对人十分敬畏,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我转过头一想,白天没有见到水里有鹅啊,英斗是条懒狗见不到也就算了,不过什么时候系在这里的?还有这只鹅是从哪冒出来的?我再去看姜小胖,发现他也疑惑的看着我,对我说:“周行长,刚才那狗趴在那睡着了,他没看见一直往它那靠近,我怕出个意外,就丢了个石头打醒了它。”这时候英斗回过神来,发现我这个陌生人,立刻就叫唤了起来,小胖几句招呼上去,它刚刚安静下来,稍远处又传来了黑妞妞的“汪汪”声,随后马振海就从那边赶了过来。
他看见大鹅和几只狗对峙了起来,连忙驱散了狗群,招呼小胖抓着鹅把它扔回那个江南小院里,招呼我坐回毡帐里。
坐下后我问他,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会就我们三个人吧,他说并不是,一个平时在这值守的人开车送老何回格尔木了,另外一对生活在这的牧民夫妻炖好了这锅羊肉,知道明天有客人来,正在那院落里打扫卫生呢,就放出了大鹅,把英斗系在了庄子上,没想到我们不熟悉环境大惊小怪,他以为有什么东西靠近,带着狗群去周围巡了一圈没顾上,这才闹出了这么一场小小的风波。
后来我知道,其实马振海每天晚上都要去周围看看环境和设施的情况,算是有责任心的一种习惯,所以出了毡帐就照着习惯去溜了一圈,其实总共也就一二十分钟的功夫,偏偏让我和小胖折腾了点惊魂夜的感觉出来。
不过,经历这一天的事,我不管干什么,总觉得有种背后有人窥视,或是窃窃私语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认识的人都有两张面皮,总在我背后谋划着什么事儿。
经历了一点小意外,夜里的酒也就散了,马振海收拾了一个干净的蒙古包出来让我睡,在酒劲和困意的作用下,我听着帐外的呼呼风声,还是睡了一夜好觉。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年轻胆大,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让自己不怎么舒服的人也能保持一份安心,这份心境现在的我已经找不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了那一对牧民夫妻,脸上挂着标准的高原红,眼睛黑亮黑亮,很让人羡慕,但是他们国家通用语言说的不好,除了打声招呼,就再没有任何交流。
何总也没有像说好的那样带着李行长过来,他发短信告诉我李行长改变了行程,没按计划来格尔木,反而是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他也买了早班的机票飞过去,他已经安排司机小肖听我的安排,我就回了个信息,祝他一路平安。
事已至此,何总这个黑枸杞的故事就已经讲得很到位了,领导那的关系到位,产品价格不错、需求旺盛、现成的基地也在这里,不算是移植还是栽培,既然马振海就是溪水镇人,还在我那有信贷关系,就都不存在技术上的问题了,这么算下来,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去编制材料然后上报给屯市分行了。
我给司机肖师傅打了个电话,让他自由活动一天,过一天再来接我就直接往屯市赶路,自己就让姜小胖陪着在周边又转了转,拍了不少黑枸杞的照片,顺带着和分行机关的人联系了一下,问了问叔叔阿姨们的需求,摘了一些鲜果装进了马振海给的塑料白泡沫箱子里。
第二天出发前,马振海又往牛头的后座塞了一些黑枸杞的干果,我忙喊着不用啦,这牛头一公里七八毛,再这么装下去一公里就要一块钱啦,到时候何总问起路费,我可不好解释。马振海这才停了手。
挥手告别,一路无话。
肖师傅一路专心开车,我则每到一地都找人了解一下黑枸杞的行情,发现了不少情况,弄得肖师傅担心油钱太多到时候报销不好解释,给老何打了电话,我才作罢。
之后的一路上我就在想,李行长对这个黑枸杞能知道多少?俗话说得好,每一个行长的视线超不过自身周围五百米,万一他到了几千里外的南方城市,一看专卖店的黑枸杞干上千一斤,那岂不是跟我这里看到的五百米非常不一样?

第四章  1000万
这段时间和溪水镇支行的每一个客户打交道,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久经江湖事,非常懂规矩,用时新的话讲就是情商很高;二是对我貌似亲热,实际上隔阂很明显。
就拿这一次实地调查来讲,我感觉是路总和何总合起来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也让他们试探出来李行长跟我之间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亲密,我心想自己这么被动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自从我来到溪水镇支行,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在我心里一直时有时无,不知道是五个亿的金额给我的心理压力太大还是什么,于是我就想,最重要的还是要快点打开局面,逆流而上的话就是把这1000万的贷款顶住,这肯定不是问题,不过自己显然会被放到冷板凳上。
另一种办法是顺流而下,把这1000万放出来,更近距离的观察观察溪水镇支行的利益格局,这样一来,承担了一定的风险,才可以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余地。到时候多出一点力,把尽职调查的痕迹做得全面一些,宁可浪费一些精力,也可以把可能的风险降低一些,也就补回来了一些这一次的被动。毕竟,现在想退出,肯定是来不及了,路总和何总既然敢安排这一次行程,就肯定有十分的把握做成这1000万的贷款。
主意打定,我就在朋友圈里用格尔木附近的风景图片刷了屏,里面夹杂了不少关于黑枸杞的私货,又在快到屯市的时候,在车上给路总打了电话,按照何总给我的宣传,狠狠夸奖了黑枸杞种植加工的项目前景,电话挂了不久,何总就给我打了电话,要在屯市给我接风。
风尘仆仆的到了酒店,行李和其他物品就都有人来帮忙处理,我花了半个小时在现场把十几个装满黑枸杞的箱子写上了收件地址和联系电话,麻烦肖师傅一一送了过去,就脸都没洗的进了包厢。
路总当晚也在,说我的做法已经成功把大旗集团的势头又抬了起来,并说我到了溪水镇这样的标杆支行,后退那是万万不能,不然就会自己未来的路都堵住了。
何总则表现得十分热情,他在一边说其实向前走的路也并不复杂,即使真遇上什么艰难险阻,也会有很多哥们兄弟替我想办法,至少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看到是这个结果,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劲使过了?于是对他们说,车到山前没路也要趟一条路出来,现在也只有用这个方法,黑枸杞这个新品种真要落地,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我就是前后左右都打着探照灯也没法照清楚这个项目能不能干,说到底还是得靠贷款把何总武装起来,提高我们这个利益联合体的抗风险能力。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我回想起来,“利益联合体”的这个说法,似乎让路总和何总都非常满意。
因为这一笔贷款的预热十分充足,所以贷审会在审查这一笔千万级贷款的时候十分畅快,似乎把风险把控和谨慎原则放在了脑后,路总在会上就向我表示,让我尽快组织放款。
为求稳妥,我在会后以汇报的名义,跟两个一贯厌恶风险的贷审会委员再次谈起了这一笔贷款的风险系数和后续可能,得到的答复是“这一次就算了,但是要再为这个新上马的项目继续投入这么大资金,就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从委员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想了想,自己似乎已经没有选择,完全被纳入了快速发放贷款的这个轨道之内,不过我做事的风格,一直是手艺越高越好,胆子越小越妙,于是又前往会计科打了个侦查,然后下楼买了三杯奶茶上来与坐班的姐姐们聊了会天,才开口询问这一笔贷款的额度什么时候能从省分行要下来?
一个比我早进行两年的小姐姐随口答道:“星期一就下来了,今天都周四了他还不赶紧去放?”
“刚才不是才把...”我突然反应了过来,贷审会还没开额度就拿到了啊,于是立即改口“刚才不是才把这事儿想起来么,这额度要到手不是就开始扣我们的成本的么,我来问问利息区间,一会就放出来。”
“嗯···上浮20%行不?”那个小姐姐没想到自己还能参与利率定价,放下奶茶瞪大了做过美瞳的眼睛看我。
“行啊,绩效考核能加分就行。”我心想着审批下来就是上浮20%,有什么不行的,于是打电话通知会计可以打印凭证发放贷款了,不一会儿,会计科的报表就显示出了这一笔账务已经发生。
这一天下楼的时候,还有人拉住我竖起了大拇指“周哥,上任第一笔贷款就做这么大阵仗,兄弟我太服气他了。”
回家以后,想起这一次新增贷款的前因后果和青海之行,我不禁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按道理来说,一笔一千万的贷款,它的受托支付环节和贷后管理都是十分严肃的,不仅何总的企业会计要向我报备,而且其中的大额支付我还应该在现场提前审查相关的贸易合同和交易背景,我正在纳闷为什么没有联系我的时候,就发现这一次的操作远比我想象的放肆。
第二天早上查账的时候,我发现这一笔钱就好像是一个关了三千年的冤魂逮住机会要逃出封闭他的神器一样,从昨天下午七八点开始到今天凌晨三点,就从企业网银分了好几笔转了出去,好家伙,这么大一笔资金,短短几个小时就转干净,反而开始让我觉得可笑,而我眼前的会计自顾自的打印着他的报表,熟悉的好像每一天都会有受监管的账户像发洪水一样自由交易似的,凭证打印机在我面前滋啦啦的响,我听的心烦,差点就要伸手去关掉开关,没想到手伸到一半,报表就打印完了,会计看我伸出了手,顺势把打印好的平账报告表递到了我的手中。
“周主任,他看看签个字?这个是不是也要作为贷后资金支付的备案材料。”
我内心简直出离的愤怒,这么一整个体系运转下来,就好像唯独我是个外人,一想到跟前的会计一直只是本分听命做事,并不会了解信贷运作的内幕,才忍住气缓缓问道:“这个企业网银居然有这么大的权限?”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从童行长开始,我们放完贷款就是等账走干净就打这份报表,给外面的客户经理做贷后材料。”会计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是这件事儿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就这么硬生生的解释了下来。
我拿着报表走出了办公室,气得直摇头,说好的买枸杞树苗、土地平整费、人工和机械费还有化肥农药钱,还有何总那一大通规模化发展黑枸杞产业的豪言壮语,现在都好像是一个个笑话萦绕在我脑海里。
我拿出电话翻开通讯录,发现能够解答我的疑问的人,都是围绕在溪水镇支行信贷利益链条上的人,而我居然正是这一链条实现利益的关键环节。马总、刀疤脸、何总,李行长、路总、贷审会的委员、会计,都一个一个的在我脑海里浮现,一浮一沉,又引发了更多角色在大脑中的闪现,我叹了口气,这就叫我自作自受,明明是一个城市行业务的行家里手,偏偏为了所谓的前途来到了这个郊区的贷差行,若是不能处理稳妥这么复杂的关系,将来不晓得还会遇上什么变故,要是自己栽在这里,只怕也会被别人说是活该。

无巧不成书,我的遭遇,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还是运势非常好的。
我叫周佑安,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二本毕业大学生,父母一生的天花板,都达不到屯市分行一个普通柜员的高度,刚入职分配岗位的时候,只有我傻傻的在家里等了一星期没有上门去拜访领导,结果被送到了屯市最偏远的一个角落工作了三个月。
但是省分行一纸要求各分行选拔大学生竞聘机关帮工岗位的文件,给了我一次改变的机会,恰好当时屯市分行个人信贷部门有几百笔逾期贷款烂在那里没人管,也给了我这种没背景的人机会,我选择了催收岗位参与了竞聘,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中选之人。
之后真正开始负责催收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年轻人的黑暗蘑菇理论,那几个月里,相关业务的所有权限全部给了我一个人,手上那个每天能保留500条通话记录的手机,每天拨打的电话,都会在当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覆盖掉早上八点的通话记录。
毕竟我寒门出身,中二本色,有的就是书生意气的理想主义,我开始在与大量的客户沟通中自学人情世故,每一天都在晨会中自我标榜“服务客户要竭诚用心,才能有好的回馈,也一定有好的回馈”和“作为一名年轻的客户经理,要做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我相信人性本善,利己者也能利他!”这些鸡汤文。
结果说来可笑,当时全国经济环境大好,几百户逾期的人里面都是贷款几万房价上涨十几万的主,其中真正有困难不还钱或者恶意欠款的,区区四五户而已。其他的不是因为利率上升不知道还款额增加,就是因为时间久了记错了还款日期晚还了几天,稍微复杂一些就是二手房交易以后,卖房的舍不得继续还钱,或者是买房的不知道在哪变更还款卡号不敢打款,再不然就是一些夫妻离婚等房产判决,或者房主去世继承人不清晰暂时无人还钱的事。
我跑了三四个月,拿着一份贷款合同中“连续三个月逾期银行即可提请起诉”和“催收通知书上门依旧不还款属于恶意还款可以直接收房”的两个条款,就把一个说起来老大难的工作整顿的利利索索,我进机关的第二个季度,全行绩效考核因为大量不良贷款消失,整体分数增加了将近100分,被全系统通报表扬。
一个在机关和我邻座的中年躺平大哥一开始评价我“有冲劲、还稚嫩、没背景、好拿捏”,到了后面也禁不住替我鼓了鼓掌,主要原因是他的绩效奖金跟着也增加了,躺平大哥为此破天荒的破费了十元钱请我吃了次炒面,中间还怪我“小伙子冲的太过了,这一百分要是分摊在两个季度,咱们的奖金可以涨两次。”
听他一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算算在机关待了四五个月了,就以在催收岗这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太压抑了为理由,给刚刚增加了大笔奖金的部门老大,也就是路总打了个报告,要求调整岗位,就被顺水推舟的送上了发放城区信贷和审核基层贷款的岗位,这个岗位要求每年整理比对上千笔贷款的调查资料和贷后数据,好几个前辈都在复制粘贴中累的吐血,我干了几天,默默的使用“Vlookup”把过去五年的基础数据都核对清楚,然后抱了一个平板摸了二十几天的鱼,然后用“邮件合并”把整理出来的数据套进了汇报材料里面,形成了一份“有扎实数据支撑的好报告”,交给路总在月底的行务会里狠狠露了次脸,
然后,我就发现,入职不到一年,我似乎已经成了屯市分行最靓的仔。
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隐隐约约开始从单位的深处听到一些我以前没有想象到的声音,在之后的两年中,这种声音明显随着我的顺风顺水一点点增加,慢慢就好像无数小鬼的窃窃私语一样,让人无处寻找但又非常的不舒服,以致于有的时候当我走进某一些场合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尤其是我在第三年成为中层干部以后,每一次开大会开始坐到第一排,其他所有年龄跟我相仿的年轻人都在远远的后座,这种气氛往往给我非常诡异的感觉,有的时候我会被后座的一些声音吸引全部的注意力,明明心里知道这种心理感觉十分蹊跷,但是却怎么也回不了神,脑子里经常在回荡一些奇怪的感觉和声音。然而就在这种纠结之中,李行长再次提拔了我,让我一个小网点来到了全行知名的大网点、全系统第一贷差行、五亿乡镇网点——溪水镇支行。
来到这里,我全部的精力开始用在和领导与客户的周旋之中,五亿贷款相关的层层关系让很多声音都模糊了很多,老板们的表演,让我不管是睁大眼睛还是眯起来,都只能看到个大概,每当有所疑问的时候,都好像是一个落水的人发现解救之路不在于跃出水面,而是要更深的沉入水下。
所以我开始刻意的迎合李行长和路总,不出意外,他们伸出的手都指向了“水下”,在他们的照耀下,水并不很深,能到看到无非就是一些正常操作的贷款,和一些本地颇有名气而且守法善良的商人,无论我怎么扫视,都只能看到水下一片洁白的沙子,既没有什么植物,也不看到鱼虾之类。不过,这种憋不过气的感觉,终于在1000万元贷款发放之后有了一丝丝的缓解,即使这一丝丝的缓解,是我在探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后,刚把眼睛上的水甩掉,就突然发现了一系列血淋淋的事实——我在溪水镇支行,还只是一个局外人。
我身上有一部分不合时宜的基因活跃了起来,我想要在自己工具人的表面之下,去探视这一谭净水的秘密,于是,我拿着那张记载着转账记录的报表,打电话联系何大旗,说我马上开车从溪水镇去他办公室,商量下一步善后的事宜。
到了地方,坐在他的茶室里,他一边拿笔划拉着报表,一边从笔记本上打开网银查阅昨天的转账记录,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周行长,这个受托支付是个什么发明啊?咱们签的有合同,贷款进了我的账户,既是我的负债,也是我的财富,为什么我还不能直接用?”
我回答说:“这个还真还有历史渊源的,说起来,其实是洋人加给大清朝的规矩,就这么传到现在了。”
“哦,还有这么个来历,那国外也有这个规矩?”何大旗说完又摇摇头:“我看不是那么个道理,估计现在也是个中国特色吧。”
我笑了一下:“您还真说对了,说起来,当年李鸿章问洋人银行借的款,名义不是修铁路就是盖工厂开矿山,这些都是投资完收入有着落能用来还的,结果实际上都被官员们拿去干别的非经济活动,到期的时候洋人来收款,大清官员如数奉还,但是来源都是关税和其他商品税,偏偏洋人讲死理,一定要去贷款项目现场看还款来源,也就是铁路、工厂、矿山,结果找了个遍也死活找不出一个干这种实事的官员,人家就说我们中国人没有契约精神,才定下了这一条规矩,从那以后,大清借的款,只是账上记一笔,然后立刻支付到相关建筑商、材料商的账户上去开展工程,不过钱毕竟是借款人的,所以必须由借款人委托银行代为支付才合法,所以就叫‘受托支付’。”
“哈哈,这么回事,那不奇怪,那时候的官老爷哪里会在乎什么合同,再然后呢。”何大旗饶有兴致的问道。
我摇摇头:“再然后?再然后大清的地盘上,钱怎么用依旧还是大清的人说了算,就像现在一样,说好的黑枸杞种植贷款,不是都绕了弯全转出来了么?”
何大旗闷哼了一声:“说的在理,那后来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我想到了当年看到有关于受托支付的历史故事,望着何大旗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后来。。。后来进入中国监管贷款使用的外国人,都长期留在了中国,因为。。。因为他们接受了大清官员的收买,开。。开始合谋规划绕开受托支付的方法。”
何大旗突然一摆手,示意我不用再说了,他进到里屋,换下了自己皮夹克和西裤皮鞋,穿上了一身老农式的打扮和布鞋,打电话给肖师傅:“小肖啊,车加满油来我办公室,周行长和我要去一个地方。”
不一会儿,何大旗在车里指了指前面,我在屯市下午的阳光下看到了几个耀眼的金字,我疑惑的看向了何大旗,他叹了口气:“到了!”

第五章 村镇银行
我们停下车,这应该就是今天最凶险的一段了,我不知道自己做没做好准备,但是现在不闯进去的办法已经没有了。何大旗看了看表,说:“这溪水支行,本来就是进的来出不去的去处,周行长年轻,可能我是第一个给他看这些场面的,不过我觉得李行长能把他从人群中挑出来,就是看好他一定能做得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好。”
我心里暗暗说了一句“靠,那还用说。我是怕他们搞见不得人的PY交易,别到时候把我拉下水。”
何大旗又望了我一眼,接着说:“不过,那也只是李行长的一人之见,我们虽然没有办法决定屯市分行的人事任命,但是溪水镇支行的贷款毕竟不是只跟屯市分行有关。”他加重了语气:“如果您真的要计较这1000万的去处,今天的答案会为他解释很多事,如果他不接受,那我们都会有很多的风险,也许是我会失去贷款的资格,也许是这家村镇银行的生意受到了破坏,也许是另外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我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不至于吧,这么绕。”
“总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人活一世,不遇些古怪事情也没多大意思。”何大旗一边往里走,一边跟里面的银行工作人员打着招呼“这家豫新村镇银行在屯市开起来也有时日了,周主任也关心过吧?国家现在的好政策很多,要是不利用好,真的是浪费了!”
银行内的换气扇并不是降温的,不过还是吹得我有点瑟瑟发抖,我对何大旗说:“聊聊受托支付怎么到这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村镇银行来了?他不是聊糊涂了吧,哈哈。”
他没说话,抬脚开始上二楼,是一个很常见的办公楼的格局,一长串的走廊下去有很多门,熟练地转进一个副行长室,再旁边的门要隔十几米才有下一道门,看来是个会议室。
里面座椅、沙发和装饰不少,但我没有心情细看,问道:“何总,说说吧,所为何来啊?”
何总点了根烟:“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昨天的1000万正在周转,有些已经到了这里,明天下午前会全部都转到这里,加上我自筹的差不多600万,会在明天归还我在这里的1500万借款。旁边正在开贷审会,我的下一笔借款已经提交流程了,通过以后会在还贷以后立刻完成审批,后天就能拿到。”
我想了想,问他:“没有新增一点?”
他点点头说,里面有人正在争取,尽可能多贷一点,等到年底就可以转到溪水镇支行开始还款了,两全其美嘛周行长。
我看着他抽烟,心里想的竟然是还挺想参加参加旁边这个贷审会,以贷还贷、以贷转贷,难道不是行内公认的高风险行为和明文禁止的么?这种新开的村镇银行的服务对象不是小微客户么?难道就这么挂羊头卖狗肉,其实就是给大银行的信贷客户再加一道空转的贷款,和我们做一个交易对手行,增加一下屯市的货币乘数?
想到了这里,我的心里虽然豁然开朗,但不适的感觉并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加重了。说简单点,屯市的银行圈子,就像一个相对封闭的生态圈,几家国有大行全力争抢优质企业和优质客户,提供低利率、跨地区大额转账服务和大额贷款;城市商业银行和农村信用社实际上被地方政府财政所操纵,为储户提供更高的利息来从大银行抢夺存款,所以他的贷款利息更高,贷款客户也更分散和不均匀;新出现的村镇银行,名义上是要覆盖大银行和信用社都不怎么关心的小微型客户,但银行嫌贫爱富的本质决定了村镇银行随时有争取大客户资源的冲动。
现在,我所在的某国有大行屯市分行的李行长,显然打破了这个传统的行业界限,他俯下身子,利用溪水镇支行这个小平台,从城商行和信用社的客户群体中拿走了相对优质的一部分客户资源,但是以债换债、脚踩两只甚至多只船本来就是这些优质客户的存活之道,换而言之,如果我的信贷客户只能从我一家取得贷款,只能说明他就是被其它所有银行淘汰的列支客户,同时我也就是没有选择客户能力的最劣质的银行,仔细想想,这还真是符合资本主义世界提出的那个“二八法则”和“马太效应”。
想到这里,我觉得今天总算是有所发现,就放下了一身的警惕,整个身子肉眼可见的柔和了起来,对何大旗说道:“您这么懂规矩,我能怎么说,这种操作如果拿到明面上,我和他肯定都会被喷死,然后被挂在耻辱柱上。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他就是孤木不成林,匹夫不成势,等他借不到钱、还不起钱的时候,他的困难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困难,一言难尽啊。”
“周行长果然是玲珑心一颗,一点就透。”何大旗看起来也是松了口气,说道:“一会豫新银行的岳副行长回过来,跟我讲新增额度的事儿,您在这方不方便?周行长要是觉得我解释得还不错,要不我让小肖送他去银座?晚点我去陪他。”
我心想说到底还是拿我放给他的贷款来请我吃饭唱歌,又不是真的能沾上他的便宜,就出口拒绝了他,自己下楼出门,也没坐肖师傅的车,自己在路上闲逛着,准备随遇而安的度过这个下午。
走到一个路口,我往左边一转,看见一辆行政版的揽胜停在人行道上,大屁股拦住了眼前的去路,我心里骂道“谁的车这么霸道”,身体却很诚实的老老实实从马路牙子边绕了过去,突然听的有人哇了一声,然后冲我走来,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黑色风衣的男子,从侧对我的方向冲我走来,黑色的墨镜让我有些分不清楚是谁,我一看他的衣饰,都是意大利牌子的名贵货,不由得咽了口吐沫,问道:“您是。。。”
“哎呀我的周行长”他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取下了墨镜“这几天一直想着要去再拜访他呢,刀疤,快把准备的IPONE6给周行长拿一个。”
我一怔,居然是马总带着他的小弟刀疤在一个超市门口,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马总训斥刀疤,他怎么拿了个银色的来,快去换个金色的。
我推脱了两次,马总都不依不饶,还把火力集中到了刀疤那里,一个劲的埋怨他不知道一开始就把金色的拿来,惹我生了气。我忍不住要笑,心想原来这就是马总的手段和刀疤的价值,出口解释道:“马总,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东西太贵重了,咱们真没必要,哪天他来溪水镇,请我吃顿全羊宴就得了,别这么客气。”
我这么一说,马总又生气了:“周行长,他可别把我当那种人,这事儿就是我一点心意,以后要是有任何事情,就是朝我天灵盖来一枪,我宁愿死的痛快点也不会说出来!”
我觉得难缠,心想我收下来再交还给刀疤就是,就说我走在路上去朋友家,拿着这个东西也不方便,您把这东西给刀疤吧,下回方便了再说。其实我是对这种数码产品真的不太感冒,对我来说一天上百个电话,巴不得离这东西远一点,心理阴影就在这里,还是更喜欢用电脑玩玩魔兽世界。
这个时候刀疤脸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以示亲近,说:“周行长,我送他去朋友那吧,怎么说您一个大主任出门,不能一个座驾都没有吧。”看马总点了点头,他就拿上了那个金色包装的小盒子,拉着我一起上了车,关上车门他就对我说:“周行长,其实这东西他可以手下,马总不太懂这个,您打开了包装仔细看看。”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马总身上什么都是真的,方才那辆大揽胜要是他的,据说也是全款从省城4S店直接把展示车硬买了下来,唯独手上那个三星翻盖手机明眼人一看就是高仿的,难不成着拿来做人情的苹果手机也是高仿?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不过网上很多信息也都说了,很多领导自以为收了很多好烟好酒,其实放了一地下室,被查抄的时候一半多甚至七八成都是假东西,虽说可能是很多正品货已经及时转手换了钱,但也说明头上顶着个职位,很多增加的人情往来都是虚的。
我想了想,既然是个水货,推来让去也真是闹笑话,就装着生了气,对刀疤大声说道:“这东西我不要,还有他上次拉在饭店的那个信封,他也去把它拿走,都是些什么东西,装蒜装到这份儿上有意思么,办个贷款就正常来按规矩办,别搞得跟要饭似得。”
没想到刀疤不但不生气,反而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兴奋地喊道:“周行长,原来我那个好不容易收来的《熊鹰镇鬼》在他那,我可真要谢谢您!”
我心说拉倒吧,还熊鹰镇鬼,又在演戏,那块玉后来我了解过,年代可能真的久远,但是因为做工粗糙,除了有一些考古价值以为,经济价值并不高,可能也就是一两千块钱的样子,就算被人咬一口也犯不上纪律的底线,我才撂在那里懒得管的,今天又遇见这么个水货手机,对这帮人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觉得又生气又可笑。
虽然我很想问问刀疤脸他们一直这么做是什么意图,但是一想到一旦捅破窗户纸,就显得好像我贪心非要给自己弄点可以上纲上线的东西一样,就决定不去费这个劲。这个时候刀疤脸拼了命的吹嘘自己为了那块玉石挂件费的心血,我就一直没搭理他,终于在看到朋友家小区的时候,我心里突然灵机一动,也想作弄作弄这个三番两次想要给我结套子的人,于是在刀疤脸的停车的时候,我没有表示出下车的意思,反而表现出了一副对他感兴趣的模样,和他聊了起来。
我先问他:“刀总,他这么替马总办事,自己的贷款都是怎么办的?”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很奇怪我这种超越双方友谊界限的问题,不过他想要的就是突破界限,于是很乐意的回答了我:“周行长,他要是想调查了解我的情况,我全力配合的,我在屯市最西边的轮西信用社有一笔大的,500万,其他就是跟着马总办事的时候,找了几个小地方办了几笔10万20万的贷款,加起来不到700万吧。”
“哦,那也不少了,都干什么了啊?”我继续问道。
刀疤这一次回答的更是爽快,估计他以为我是想给他放贷款所以谈话摸底呢,神色之间似乎都有一些小激动:“哎呀周行长,那一笔大的出来,我就在屯市边上买了一块厂房加库房,那就是扎扎实实的300多万没有了,当然,那块房子和地直接就抵押在轮西了,后来进了几批货周转,还出现了甲方账期延后的情况,这些不说,我还在三个路口立了三个大广告牌,每个少则五六万,多则七八万,细算下来啊,贷的看起来不少,真办起事来,其实挺不经花的。”
我琢磨了一下,算起来是没毛病,但是干信贷嘛,在资金方面是甲方,从借款人这里听到的肯定都是好听话,我也没深究,毕竟以前在上大学打零工,在同学家打字复印店帮忙的时候,没少帮这些在银行贷款的人做PS出来的银行卡流水和扣公章的各种证明。我还有一个开咨询公司兼职倒卖公司票据的表哥,丢起公司法人章和财务章来都是按整包的丢,他要什么材料就立马给他盖什么材料,更别说舆论曝光那些造假金子、伪装军官的路数了,想了想跑江湖的各种路数,我不禁觉得眼前这个还算是个正经生意人,就心平气和的夸了他几句,劝他把轮西那笔贷款的抵押物想办法解押掉,到我这里来重新办一笔利率低的贷款。
说完这些,我也没再看他的表情,察言观色是他要做的事情,我再去做就会破坏身份规矩了,于是简简单单的挥手告别,去朋友家玩桌游了。
第二天一早,我本来想回溪水镇支行上班,却又被路总一个电话叫到了分行,一见面他就给我说:“紧急任务,今天银监局交叉检查要来我们这,这个交叉是他们不同地区的银监局彼此交换人手,来检查我们,听懂了不?”
“额,意思就是西屯市银监局来屯市检查这边的商业银行,然后我们中奖了呗?”我吐了吐舌头。
“对对对,就这个意思,我就说他七窍通了六窍,再通一个就得聪明上天了,抓紧办好啊,领导要来两个,随行几个我也不清楚,千万别搞得跟上回躺平大哥安排的那次低水准接待一样啊?好好弄也可以让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路总嘴打机关枪一样的说完,夹着本子就要上楼去开会。
“好嘞,您的意思就是我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这个我懂,我懂。”我说笑着送他离开,又惹得他嘀咕了几句。
上回躺平大哥接待的事儿我知道,订的宾馆钟点房太慢,领导上午开完座谈会吃好饭,硬在宾馆大厅打的瞌睡,刚进房没多久,就到了下午看现场的时间,然后路上给领导连瓶水都没准备,检查组打道回府之后立马从西安又下来了一个专项审计组倒查三年,折腾的分行机关鸡飞狗跳,结果躺平大哥继续摆烂,气得李行长把路总这些机关中层挨个拾掇了一遍。
我想了想,有样学样呗,机关这边阿姨和小姑娘多得是,现场会的卫生和准备其实完全不用操心,进了楼,想靠近领导的人也多的是,我也不用凑上去,关键还是出了门以后。
屯市这边开宾馆麻烦,必须实名认证,于是我把分行营业部的两个保安派了去旁边的三星级宾馆开好房间,自己顶在门口复印了半小时身份证,又通知另外两个靠近的网点如法炮制,拿到了四张房卡以后去跟办公室接洽了一下,午饭他们是准备好的,我就把四个房号和规格说明了一下,做了张单子,确保银监局的带队领导进单间,另外几位进标间。
中午就这么愉快的结束了,没用浪费午休时间和我们多废话的领导看起来很满意,下午照例到几个周边的网点转了转,还去一个偏远的郊区网点慰问了一次,这一回没有发生领导给基层送温暖但是机关没给领导送温暖的尴尬,从现场出来以后,办公室一个怯场的小姑娘提着准备好的水和饮料远远跟在队尾,被我招呼到了前端右侧,她分发物资的时候,我顺带把她给自己买的鲜桃递了两个给领导,吹嘘了一下这是本地某某处的特产,然后看见领导吃的酣畅淋漓到手上沾满汁液以后,推着小姑娘上去递了餐巾纸,结果那丫头给完就又退了回来,气得我自己从她那里要了分发完物资的空塑料袋去领导手上结下了桃核和餐巾纸,顺带又赞扬了领导爱护环境不乱丢垃圾的崇高品德。
一番操作下来,检查也就顺利的结束了,临别的时候李行长赶来送行,我最近两个月还是第一次在室内之外见到精神挺拔的一把手,连忙挺直了腰身在跟前陪伴,银监局的两位见来了一位正处,也停下脚步笑呵呵的多聊了几句。
其中一位穿着格子衫衬衣的银监局领导挺着肚子问了一句:“李处,听说屯市的豫新村镇银行成立的时候有他这出来的信贷资金参股?有没有这回事。”
我心里骂道,这可真是笑里藏刀,然后心里就是突然一震,想起了昨天何大旗跟我说的一句话“国家现在的好政策很多,要是不利用好,真的是浪费了!”

第六章 推演
李行长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要有这回事我能不管么,谁要是敢挪用信贷资金去参股成立村镇银行,我这里立刻清退。您要是还有疑虑,可以继续查,从我查起,绝对配合。
那个格子衫衬衣呵呵一笑,没再接话。另一个打了个圆场,说道树大招风,屯市分行市场份额有所提升,惹人议论也是正常的。
不管最后这一点小插曲,这一天的接待算得上尽欢而散,对我来说也是满载而归,不是我好奇,溪水镇支行五个亿事关我的身家性命,要我蒙头干活不是不行,但不是这么个顶着五个亿贷款调查责任的蒙头干法。就目前的一些迹象,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当天傍晚就赶回了溪水镇支行,准备第二天自己动手,把存量的100多个客户档案都再仔细过一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比对,最后我发现,除了个别本地国有成分的企业之外,其他所有的贷款,借款人都是个人,而实际使用贷款的企业都是以担保人的方式存在于背后的,而采取的方式也很单一,统统是自然人承包企业项目的形式,以至于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到的全都是一个模板的档案,除了个人信息和企业信息、贷款金额不同之外,其他的格式、文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挨个翻阅了一遍,我对童辉辉的工作做了一个总结,那老小子,出于某种考虑,创造了一种一站式解决的信贷模式,最终的效果,达到了管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境界。想到这里,我才感觉到腰都坐酸了,伸了个大懒腰向窗外看去,就看见了血红色的晚霞和天空!
草草吃了点晚饭,我开始了夜间漫步。来溪水镇的这几个月,我确实把基础工作疏忽了不少,总想着经营好各方面关系,现在看来,想得太简单了,怨不得自己在办理何大旗1000万贷款的时候总觉得跟不上各方面的脚步。所以,我决定把这一个信贷局面总结出一份自己的理解,然后向李行长和路总做一次认真的汇报,听取他们的看法和指示。
说干就干,总结归纳算是我的独门秘籍,这总共有三步要走。
第一步,打开平板登入互联网,开始查看与担保贷款、借名贷款有关的新闻报道。
抛开各种按部就班的名词解释,有三个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一是中原某市一个月工资3000的小姑娘,大学毕业当出纳不到两年,就在老板的安排下签了一份几百万的信贷合同,项目是她承包了老板的仓库然后自营,这当然是假的,结果一年后老板赖账不还,法院最后起诉的是小姑娘并封存了她所“承包”的仓库,并且公开解释她已经满18岁,必须为自己的签字付出法律代价。
二是北方草原省份一家国有大行的党委书记被贷款户雇凶砍成重伤,原因是这个书记上任以后缩紧了信贷的范围,清退了很多不符合资质的企业借名贷款,也就是通过个人申请+法人担保取得贷款,然后转给企业使用,这个和童辉辉的操作模式很像,不过,这老板的贷款规模十几个亿,比整个溪水镇支行的规模还大的多,我又仔细看了看报道用语,发现他真正被清退的原因是他的资金主要用于非法开采煤矿。
三是南方某个省份,一个涉黑的老板,居然就是用这种自然人申请贷款然后集中归他使用的模式做大的,相关的产业是房地产和制药,规模也不小,说有上百亿,上新闻的缘由是有的替他背贷款的借款人想退出,这家伙来了个杀一儆百,直接把人给干掉了,还不止一次。这么做吓到了当地银行的一些人,开始慢慢清退他的贷款,居然还是逞凶杀人,现在也是移交司法处理了。
进行到这里,我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又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开始了总结归纳的第二步。
我开始自我暗示“我是溪水镇行长我是溪水镇行长,我要为自己的客户负责!”
第二步的第一个小步骤,分清自己所处的环境,找到环境中受众都关心的问题。我开始想象自己站在溪水镇的广场上发表演讲,面前是我的一百个信贷客户:“很好,小姑娘的故事告诉我们,借名贷款+法人担保,可以有效的让企业的实际控制人规避无法还款被起诉的风险,不过大家不要太高兴,他们的资产还是会落实抵押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草原省份的故事告诉我们,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所以大家要和气生财,等等,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所从事的产业不能有悖于国家的法律和产业发展方向,比如绕着弯去抵触关停小煤矿的政策;南方涉黑的这个故事,实在是穷凶极恶,估计当地毒贩子太多,他们对暴力的认知底线被拉得太低,跟我们这里没有可比性。”
根据屋里发现一个蟑螂,它们实际已经到处都是的原则,我意识到借名贷款必然是广泛存在的,出事的可能及后果有三种:赖账不还-老板的资产会被执行,产业萎缩-灾难性的后果,穷凶极恶-被消灭。
第二个步骤,评估这个问题是不是火爆话题或者敏感话题。很明显,借名贷款的话题是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报道的,至少标题上不会出现,必须仔细看内容才能发现是怎么回事,不然还以为草原省的行长被砍是因为睡了贷款户的老婆呢。所以,这种模式广泛存在,有风险但又属于成年人的权利,某种程度上关系到金融稳定,属于偏敏感的话题。
第三个步骤,我要找到一个戳心的点,让它在我的口头汇报中引发领导或者客户的情感共鸣。
从领导的角度,贷款出了事他自己被砍伤砍死的可能不大,而且还会是国家保护的受害者,但是出了风险把控不严出现欠钱不还的事儿,是会挨处分甚至撤职的,至少会失去放贷的权限去坐冷板凳,那样就没钱赚了,这肯定是李行长和路总的痛点,否则真去坐了冷板凳,就必然会迎来秋后算账。
从客户的角度,三个故事里看起来银行客户两败俱伤,最受伤的还是客户,最好的也是个破产,还要背个陷害小姑娘的恶名,好好的体会一下世态炎凉,那些做过界的,还得去蹲班房。
总结下来,在银行信贷这个高风险的行业里,大家最关心的是“安全”,再进一步,能打动每一个人的,就是“安全的获取利益”。
比如,他拿了贷款不用还?我放了贷款不用担责任?嗯,想想都是美滋滋~
第四个步骤,这件事情中最持久受利益相关人关注的问题。
这个可以跳过了,与第三个步骤的结论相同。
第五个步骤,这个最受关注的问题,实现起来有何困难?
还真有困难。对银行来说,发放贷款是终身责任制,理论上来讲,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也没有放一辈子贷款不遇上逾期客户的信贷员,但是工作必须要做,不然就要去清水衙门数别人的钞票。。。
对客户来说,拿到钱的那一刻是香甜的,然后就开始背利息,痛苦的事,一名贷款户的理想应该就是把这一分利息越背越多,直到天长地久。
生意做大,把钱还完就不用贷款了?
不存在的,别傻了。
真正的困难是怎么样让别人把锅背了,自己拿好处走人。
所以何大旗这些老板才会自己名下干干净净,只当股东连个法人都不是,替他们打工的员工反而一背贷款就是上千万。
换到银行的角度,该背锅的人···就是我?
我一下回想起这几个月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心说,有点来头啊,我这是进了王八窝了。
我走出去,看见蓝蓝的天空上点缀着几团白云,溪水镇街道上的人们照旧忙忙碌碌的买菜、打水、唠嗑,还有一个老头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睡得挺香,一笑,来的几个月都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看到这幅景象,就觉得特别舒服。
我笑着和几个见过的人打了招呼,在支行外侧转了转,发现新装修不久的外墙就已经出现了墙砖裂缝,就招呼保安过来拉上了一道警戒线,然后自己去打印了“小心高空坠物”的A4纸,又进入网点解答了几个储户的问题,笑呵呵的混到了中午关门。
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什么五个亿?很重要么。
中午下了班,看着会计带着柜员们结账,我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在故意逃避那个糟糕的推断?不能逃避,我想,要继续完成这一次推演。
推演的方法不会带有私心,我不应该排斥它。
第六个步骤,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是什么?
首先,溪水镇支行的现实,就是员工替老板背贷款这种现象大行其道。
其次,这是违规的,但是只要法律手续签好,老板就可以规避责任。
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不去触犯政策和法律,老板们是受保护的。
这种现象即使不是敏感信息,也应该是相关当事人的秘密,银行就有保密责任。
一旦入局,每个人都必须关心自己的安全和利益,二者不可分离。
可以这样讲,安全的获取利益最重要。
由此可得,获取安全利益的必备条件是能够向某一区域合理的转嫁风险。
这个区域必然是合法的责任主体,又在现实的约束暂时无法享有利益。
所以,童辉辉是不是已经尾大不掉,已经长大到可以从别人手中分享利益的程度,所以才会调走。
结论,我再次被人安排进入了不见天日的、专属于没有背景的年轻人的黑暗蘑菇角落。

我舒了一口气,接着告诉自己,还早着呢,推演三步走的第二步还没结束呢。
第七个步骤,在这种环境下,最能增强幸福感的行为或信息是什么?
是钱!
只要有钱,溪水镇支行就还存在一个有价值的利益链条,只要贷款还没还完,这个利益链条就不会终结。
所以,第二步发现了这个信贷局面的主题:放贷。
具体的讲,就是想办法新增贷款,持续的新增贷款。
这与前段时间黑枸杞那一次1000万的轨迹非常符合。

李行长安排我来,首先是稳住局面,把持住安全的边界,之所以是我,肯定是我过去几年干活的记录好,说话干事在屯市分行有人信。
其次,就是喜欢我一贯的听话听招呼,也就是在他的推动下继续新增贷款。
很好,主题确定了,与现实基本上是契合的,下面开始第三步。
也是七个步骤。
第一个步骤,新增贷款这件事儿,有多少人关注和需要?
想要钱的人,应该都想要,怕事的除外。我想了想,找了一张纸,画了一个大圈,占了一张白纸的90%。

我开始感觉到了命运的轻率,我居然这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样一个为众人觊觎的岗位,然后就被动成为了掌权者的工具?他看不来我这种穷小子出身是中二本质么。
身边没有人在听我说话,我还是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能看到前面了吗?
“好像就在前面。”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自己的工资短信,这个月是8000多,比起一年前在机关当科员的时候多了一倍,又看了看溪水镇支行这一栋归我管理的二层楼,心想“看这个样子,没有我想的那么差啊,至少谈不上不见天日。”
继续第二个步骤,发展的轨迹,包括历史、现在和未来。
童辉辉在溪水镇呆了几年,做到了五个亿的规模,现在去分行做机关的科长了。
李行长以溪水镇为标杆,在屯市分行掀起了一场信贷发放的高潮,这两年的利润明显增加,屯市分行的绩效考核从排名靠后已经开始冲向全省前列。
现在,包括路总在内的银行管理层和何大旗、马总、刀疤脸等社会老板,都在密切关注溪水镇支行的信贷发放情况。
下一步的方向,已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副担子,首先压在了我的身上。

第三个步骤,与这件事无关的人,怎么看待溪水镇支行?
我想了想刚才看见的芸芸众生,还有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午休或者打游戏的会计和柜员,心想,他们够不上,起步千万的贷款,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数字,或者是账簿上的一份工作吧。
第四个步骤,能够影响到或者参与进这件事的人,怎么看待溪水镇支行?怎么看待我?
不排除有溪水镇的敌人,或者是李行长的敌人,或者是这个信贷利益链条的敌人。不过,到了这个层次,大家普遍是选择和气生财。
我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总、马振海、马总、刀疤脸,还有路总、李行长,他们相信我能够接续好这个局面,还是觉得我用来填坑最合适?
第五个步骤,我自己怎么想?
自己吓死自己?
不行,人总要继续活下去,还是那句话,本事越大,胆子越小,这个局面趟过去,还有能难住我的事儿么。
第六个步骤,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首先,工资涨了,而且,许多人情世故算下来,自己好像用不着花钱过日子了,光是溪水支行一个月几千块的伙食费,自己就吃饱了。
其次,生活内容的密度大大增加了,一天的电话次数减少到一百左右了,认识的人明显比以往高级多了,一个月经历的事儿,比起以往普普通通日子里一年的都多,好多麻烦事儿。。
第三,我的未来,恐怕就会取决于我在溪水镇支行的表现,毕竟,这里的局面,事实上完全超出了我的安全区,很多东西,都不再是我的能力或者努力能够解决的了。
一句话,来到溪水镇,我的生活——“失控了”。
我不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咬牙坚持的努力活着几个小公式就能刷半年好评的小年轻了。
最后一点,第七步,这所有的一切,对他人、对社会有什么影响?
一想到这里,我马上就想起热气腾腾的早市、小摊上爆炒的生鲜、街道上梳着马尾奔奔跳跳的女孩子,要是不用做这些贷款,我是不是也可以安安心心的成为市井的一员?正想着出神,一个电话响了起来,是路总,他告诉我又有一户贷款需要跟进一下,已经提交很久了,他刚刚从系统里给我退了回来,让我见一下借款人,补充一些资料。
这个借款人姓张,四十岁左右,是个内蒙女人,带了几个亲戚在这边经营一个石材加工厂,真正的老板其实是一个姓陈的福建人,差不多六十了,路总说他俩平时很亲近,但并不是夫妻,让我注意点称呼。
我刚看了看资料,就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何大旗的,他说自己不愿意给那个姓张的女人做担保,现在给我添麻烦了,解释一下,并劝我要做这笔贷款的话手续做全一点,不要太轻信于人了。
我安慰了一下他,说自己压根还不知道任何情况呢,他就冲我抱怨了一番,无非是那个内蒙娘们当了个政协委员,事情多要求多,合作起来太麻烦了之类。
我没再多问他什么,款能不能贷成,对我溪水支行来说都是客人,他们之间私下有什么纠葛,就算有贷款有关,我也不能刨根问底的太清楚,有些事情,时过境迁的时候还要必要的话,总会自己浮出来的。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了,夕阳西下前的一段阳光温暖又明亮,我趁这个时间回宿舍洗了个澡,那个舒服,把几天的疲累都去掉了,然后自己开了瓶啤酒,缓缓的啜了几口,轻轻地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
约莫二三十分钟,黄昏的时候,电话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是那个姓张的内蒙女人打来的,声音很甜,完全不像40岁左右的声音:“周行长么,我是张丽春啊,他在溪水镇不,我在他支行门口呢,方便见个面不?”
“张总声音听着很年轻啊!行,刚才路总也给我安排过了,我还想着明天再跟您联系呢,稍等啊,我这就出来。”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心想这个也是来者不善啊,贷款报上去三个月了,就因为我是后来的,声都没听过一次,现在何大旗撤了担保,连夜都往我这来,看来就是一户要被清退的贷款,意思一下,我也把她退掉的了。
这么想着,我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3,跟前占了一个穿着偏华丽的中年贵妇,在夜色的溪水镇也显得十分扎眼。
不过初次见面,又是有一些尴尬的情形,双方就都没有客气太多,草草聊了两句,就觉得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说比较合适,于是就在街边找了一间川香馆子,要了个小包间坐了下来。
一起进来的就是她和她妹妹张丽秋,两人年龄差不多,还有个司机在车上没下来,那个姓陈的老板在内地,这边的石材厂就是她们姐妹两个带着几个内蒙老乡和大姐看着,我点了啤酒,以明天还要工作为由,说好了就喝两瓶,然后一边吃一边听着她说话。
“周行长,他到底年龄多大?”坐在包厢里,她看着我有些恍惚,愣了一会,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愣住了,这是主题么?就似笑非笑的回答:“我25了,张总,觉着我太小了啊?”
她还是有些不信,埋头玩了会手机,不一会有人给她打了电话过来,没说几句,她把电话递给我,说是路总的,麻烦我也接一下。
这是查验身份啊,我聊了几句,路总就让我把电话拿回给她,递手机的时候我冲她凝视了一眼,心说明明是他没认准道,被人挤兑到今天,还装什么装啊。
她也不好意思,面子上下不去,忙喝了口酒,仰起头来笑个不停,用一种滑稽的语调说:“周行长真是太让我震惊了,太年轻有为了,真是惭愧惭愧。”
她用这种方式调整了一下状态,伸出手打理了一下头发,身子一正,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就依稀可寻,挺像再年轻一些的张凯丽。她妹妹倒是更胖一些,已经大大咧咧的和我喝了两杯酒,冲我说道:“周,没事儿,我姐就是觉得不可思议,跟他们银行打了一段时间交到,全是老汉。”
我听到张丽春低声数落了一句自己的妹妹,然后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哎,周主任,他这有什么爱吃的菜没有,再点一些?”
我心想着速战速决,又看见姐姐既然放低了身段,我也不该再拿着,就端起杯子敬酒:“张总,您别介意,屯市分行在搞年轻化,我也是运气好先起来了一步,今天他舟车劳顿,就不废话了,说说您这问题吧。不然我刚过来两三个月,刚好没了解过您这笔贷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我干脆,低头笑了笑,不自觉地又挽了挽头发,瞥了一眼包厢门的方向,说道:“原本呢,三个月前童辉辉童行长就答应我他走之前把贷款放下来,金额呢,是五百万,说好的是先观察一段,明年初再还掉就放大到一千万。”
以我的经验,这女的应该是夜场或者酒吧出身,年纪不小了但是顾盼生姿的韵味还在,而且我年纪小,每次去那种场合陪李行长或者其他老板的时候,往往男性客人里面就我一个二十岁的,别的都要到三十五岁以上,虽说我谈不上多俊俏,但是那些女人也会在对比之下在我跟前保留一些形象,比如不断找各种镜面偷瞥自己的面容和挽头发,尤其是一些帅哥进场的时候,一些小妹就会急着要去外面重新打扮打扮,那样子就和张丽春现在一样。
如此看来,姓陈的老板应该和她是在某种场合认识的姘头,但是张丽春身上穿的并不算太华丽,反而有一些佛门的饰物和印记,仔细看下来,与其说是中年贵妇,其实更像是一个女善人的讲究装扮,两相结合,这又是一家有意思的企业。
我夹了口菜,看她没有继续说话,就回答道:“童行长答应的没错,溪水支行这边就是这么个路数,耽误这两三个月,是不是陈老板该出面的时候没出面啊?”说着,我拿着瓶子,给她俩各倒了半杯,意思是咱们有啥说啥,不用太讲究这些没用的。
张丽秋自己拿了瓶子给自己满上了,说她姐确实不能喝,咱们可以喝开心点。我笑着说我可不会打内蒙麻将,他和我混熟了也成不了他的牌友,她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正想问问我平时打不打牌呢。
张丽春等我们消停下来,就继续说道:“这事跟老陈本来就没多大关系,他快六十的人了,那厂子里也不管事儿了,就是土地和厂房是他的。真说起来,还是何大旗何总,不知会一声就把担保撤了,才弄得当下这样被动。”
这么几下,我心里基本也就清楚了,大概就是童辉辉和何大旗有更深度的沟通,所以才会出现何大旗出面担保,童辉辉承诺放款额度的事情,但是因为人事变动或者某种原因,贷款没有及时审批,何大旗这里的缘由不详,然后张丽春转到了路总这边,又被推回到我这里,总的来看,张丽春应该是不满意的,也不太愿意再回溪水支行办这笔贷款,应该路总走溪水这条路走顺了不想费事,才有了今晚这档子事。
后来张丽春就开始不断询问放款时间和额度的事儿,话里话外想让我给她一个许诺,不过她妹妹一点腔都不帮,我心里主意也定,就慢慢拖延了下去,她试了几回没有办法,就圆场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就在她出门结账去的时候,张丽秋突然对我说一句话。
“周啊,他年轻,这样的贷款他可少办一点,有损阴德。”她一仰头把自己的酒喝干“我姐这笔贷款要让我背,我可不愿意,他要是不给她办,就给她讲明了,咱们啊都省事。”
我瞪了她一眼:“我也不想啊,这不是路总打电话安排的么,不然我也不能来。”
“他们那路总,色眯眯的不是好人,能办成啥事儿啊。”说完这内蒙大姐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第七章 原来如此
看着她们里去,我皱起了眉头,今天的推演看似完备,但是还有不少遗漏。比如张丽秋的这个态度,说明了被“借名”的这些人,很可能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我在推演的时候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还有一个问题,我忽视了新增贷款的实际操作问题,只是简单的假设利益平衡、领导点头就能发放贷款,事实上,从大旗集团的那一笔1000万搞的如此复杂来看,新增贷款不是那么简单。
贷审会的原则,是三分之二通过即可发放贷款,李行长作为一把手不能参会,但是具有一票否决权。
但是在事实上,各家银行的贷审会都讲究个团结一致,全票通过,要不然,万一这笔贷款到期无法归还,投否决票或者弃权票的委员就可以免责,而投赞成票的委员,就会因为有人投出异议票而把自己置于忽视风险的不利境地。
从现在的档案材料来看,大旗集团是民营企业份额最高的一家,已经达到了1.6个亿,系统内的可释放额度也还有9000万,但是这个所谓的可释放额度是根据会计报表数据系统自动生成的,据我观察,为了达到这个额度,童辉辉已经把大旗集团的报表虚增的很厉害,资产和利润的数字已经超过上市公司的标准了,实际上绝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说,能保住1.6个亿的现有份额恐怕就不容易,下一步新增贷款,必然是另寻佳婿。
按理来讲,信贷资源这样集中于溪水镇支行,尤其是集中于大旗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肯定是有问题的,最简单的道理,是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然而从实际的档案来看,五个亿的信贷额度,还就是集中的,屯市的国资委下属企业和溪水镇的官办企业,以联合体的方式取得了2个亿的贷款,这是放给国家的部分,无可置疑。
除了大旗之外,还有另一家企业取得了1个亿的额度,但是这家企业不像大旗集团那样为别人提供了担保,全部都是自己的职工替自己企业贷款获取流动资金。
这样算下来,溪水镇5.1个亿贷款中,分散在马总、张丽春这些人手上的都是零散的一千万左右,讲道理,随便一个出事都算是大雷,我不由觉得这个信贷结构非常不合理。
现在想起来路总给我说的800万,我不由觉得自己在没有搞清楚这里的套路之前,不能再激进的去推进任何进度。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张丽秋来了我的办公室,给我送来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说里面装的是抵押物权证的原件和复印件,昨晚她们走后,她姐和路总又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今天一早就着急让她送资料过来,看得出来,这么一弄她心里有气。
我就问她,是不是担心背上这几百万到期换不了?
张丽秋说:“是啊,他说这是闹着玩的不?放着石材厂的生意不做,要来走银行的路子,问题是石材厂赚的少,那一笔是一笔,不用还哪!老陈也是为了这事不高兴,不愿意给她抵押,才会找到童行长介绍大旗集团担保的。”
“他给我说这些,他姐知道能愿意?”对这些贷款户的幺蛾子,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懒洋洋的靠在办公椅上问道。
“那没办法,我得为我自己考虑,不然最后一个大屎盆子不得扣在我头上?”
我发现了她这次是来提醒我什么,故意想坏事的,第一点我已经想通了,无非就是抵押有问题,她不想自己来背这个锅;但是第二点我得确认一下,于是问道: “瞧他说的,让他姐给何总付一点担保费,然后再加上他陈老板的抵押物,到时候出了事又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他这是说到点子上了,担保费可以有啊,应该是多少个点啊?”
“多少个?夸张了,2到3个点吧。”我挑了挑眉毛说道。
“所以啊,就是夸张了,才没谈成,行,他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这权证他好好看看吧,我走了啊。”张丽秋目的达到,扭着大屁股就离开了。
她这次来,很明显的暗示了我两个问题,还想牵出了背后一个更大的问题,不过我不可能让她牵着走,担保费要的多,自然就不是担保费了,看来是何老板把借名贷款的好处拿习惯了,想从张丽春这里也割一块,不过,都是举镰刀的人,能力纵然不足,张丽春也是不可能让自己这么被何大旗收割的。
对于抵押物的问题,我还不好下什么结论,而且在开始调查之前,要把张丽春这边先稳住。
于是我给路总打了一个电话,表示张丽春的资料提交的很及时,我会立刻办理。然后,我安排了一个柜员出来按照制度整理这些材料进行系统录入,自己拿着权证和一些别的材料,一个人悄悄前往屯市呆了两天。
这期间李行长叫我去了一次他的办公室,我按照从溪水到屯市的路程,掐准了点进了他的办公室,李行长狠狠的表扬了一下我做张丽春这笔贷款的思路,说把贷款介入到福建人控制的石材行业中,将为我们和福建商会的合作打开口子,是一件值得表扬的好事,末了,要我抓紧办理。我当即表示相关材料就在车上,今天就留在路总的客户部现场办理,现场审核。
当天下午,我把资料提交完,看着童辉辉指挥分行客户部的调查岗把资料提交到了下一步的审查环节,已经下午七八点了,出了门,我忍不住内心的疑问,绕了一圈,打了个的单独来到了童辉辉的住处,敲门进了房子。
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我直接问他,张丽春的抵押权证资料有问题,何大旗的担保也撤了,这笔贷款除了有一个借款人以外完全就是一个悬空的项目,风险极高,为什么还要提交上去?
“那他呢?小周,他既然都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在办公室给我说。”童辉辉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打着官腔回答道。
我没有提这个客户是他遗留下来那回事,就说:“童科长,权证的真实性审查还有一个关口,就是分行机关审批下来以后,我要去国土局和工信办、房产局办里抵押登记和备案,那个时候发现也不晚。”
他笑了笑,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呵呵一笑:“想问的多了,只怕童科长当我是个小孩子,随便编几个答案就把我打发了。”
“难得糊涂也是一种本事,放在他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更是难得。”童辉辉说。
我想起来,童辉辉这个人自幼家境多次大变,身体上也留下了不可逆转的隐疾,性情不同于常人,就不再废话。
“童科长,马上三季度的绩效要发下来,我想过了,溪水镇支行网点负责人这个季度两万多的绩效奖,都应该算到您头上来,还请不要推辞。”
他没有客气,直接默认了。
“我就再问您一句话,这个抵押权证,我让张丽春自己去办,想必是可以办出来的,如果能还,那是最好,要是不能还,换了他,他会怎么办?”我屁股只挨到了凳子边沿,诚恳的问道。
“这个贷款,有抵押物可以按有抵押的办法放,没抵押的可以按没抵押的办法放,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刚去溪水镇支行的,全行绩效倒数前三,每次分行开会,都是被数落的那个,他这几年是没尝过那种滋味!”他喝了口水,看我听得认真,又继续说了下去:“话说回来,技术上的操作他都懂,无非就是就有真实抵押物的,给它落实到位,像这样的假权证,她敢给他,就已经是骗贷罪了,到底为什么她还敢这样做,得他自己琢磨,别人教不了。”说着,他伸出手朝头顶指了指“现在是李行长当屯市分行一把手,什么制度能用,什么制度放到一边,是他老人家说了算,他我都只是个干活的,这个溪水镇,是个好地方,他再多干干就知道了,必然会有人继续给他打电话,去找他办贷款,他不要拒绝,来了他就接,他拦不住的,递到我这里来,我拦不住的,我会递到再上面去,层层审核下来,和他小周又有多大关系?”
我点头称是,想叫他吃饭,他却说自己晚上喝药,不吃饭,于是又闲扯了两句就告辞了。
我出了门,意识到自己和童辉辉完全是在讲废话,假权证的问题这么严肃,他居然就这么轻轻带过,这是要让我做坏人,还是吃定了这笔贷款我非做不可?我不禁越想越窝火。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童辉辉家又是一个偏僻小区,等了很久都没有拦到一辆车,于是我往前走了走,慢慢的冷静下来,靠在一个水泥台子边上开始抽烟。
这里还在开发建设,两条道路修的十分宽敞,但是四周的建筑物不多,还有着大片的空地和民房,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是不远处的一些棚子,有些卤煮店之类的营生,一些建筑工人或者周边的平民在那里打着牙祭,
我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心想着不会就这么走回闹市吧,忽然眼睛一瞪,发现了一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为了看清楚些,我向前再走了一段话,终于确认是一辆红色的宝马X3停在离棚子不远的地方,四周空荡荡的,非常符合它那无法融入这里的气质。
“不会这么巧吧。”我在心里说道,就看见一个穿着皮毛大衣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坐回到了车上去,两根烟的功夫,张丽秋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进了驾驶座,一点不停留的发动汽车开走了。
她们是从一家卤肉店出来的,我心里好奇,就走了进去,看见一个系着围裙的阿姨正在劝慰一个老汉:“大叔,他想开点,有什么难关都是可度过的。”
那老汉晒得黝黑,看起来是个南方人,挺像电视上经常报道的那个好几次造成水稻种植革命的功勋院士,他坐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两大兜卤肉和卤味,眼睛有点泛红。
那个围裙阿姨见我进来,搓巴了几下手进到台子里面:“小伙子,要点什么?在这吃还是带走。”
大块的红烧肘子用白纱布掩着就摆在台子面上,我看了看,那阿姨就给我割了一块,我谢了她一声放进嘴里,软烂中还能嚼出一丝筋道,心想高手在民间啊,就准备比划下切上一块带走。这时候那老汉停止了难过,站起来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对围裙阿姨说道:“老妹儿,我走了,这两兜我钱付过了就放在他这里吧,我一个人回去也用不上。唉,送给人家都不要,这是看不起我。”
那阿姨一听着急了,绕出来劝说他道:“老哥儿他莫丧气撒,来来来钱还给他,千万莫要太难过喽。”
“连他都看不起我,我还不起贷款,我还买不起这几斤肉么!”那个老汉跺了一下脚,又叹了口气,没有伸出手去接围裙阿姨递过来的钱。
这时候我插了句嘴:“这位大爷,老板,要不这么着,我呢反正是要买肉的,这两兜就算我的,您呢把钱手下,一会我买了多少一起给老板结账,怎么样?”
“他别误会,小伙子,我不是差这两个钱,这些肉啊,本来是我买了要送人托办事的,没想到人家不领情,不答应就算了,东西也不拿,所以我才气不过,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小伙子,他就不要掺和了。”那老汉事办着糊涂,说得还有理有据。
我想再耗下去人要走了我就白来了,于是直接说道:“您说刚才那两个开宝马的女的,她们人不错的啊,不然我还不进我这家店呢。”
那老头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生气,还重新坐了下来:“小伙子,看他也不像来这里的人,他说说怎么回事儿嘛,不瞒他,老汉我现在有难处,他要是有兴趣,听了就给我出出主意。”这位老汉其实十分机灵,说着就挥手让围裙阿姨把两兜肉解开切了两盘子,叫着我一起坐了下来。
我坐下来,那老汉就拿着手指磕了磕桌子:“小兄弟他是做什么的啊,和那两个女老板认识?”
我先夹了几片肉,不错,工人阶级做出来的味道确实正,满足的吞了下去,才问他:“大爷我看您不是个糊涂人啊,那两个女的能来着见您,怎么反而是他被她们难住了?”
“他要是没有个来路,干嘛打听我们的事?”
“行,实话不瞒您说,我呢确实认识她们,今天来这边是去那头上的拆迁小区看望朋友,出来打不上车才慢慢走到这里的,要说怎么认识的呢,也是和贷款有关,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出,您能理解了吧。”说完我拿手冲自己比划了一圈“贷...款,您清楚了吧.”
“那我来问他,他是不是也被她们坑了?”
我心说自己这趟来对了啊,就说道:“要是呢,要不是呢?”
“他个娃娃套我老汉的话,不过我作为过来人劝他一句,要还不是的话,早点和她们撇清关系,对他有好处!”
我编了个借口:“行,那我明人不说暗话,这两女的找我们家借钱呢,您想找她们要钱,还是省省吧。”然后顺手问围裙阿姨要了瓶啤酒。
老汉先是一呆,然后一拍大腿:“草他奶奶的,她们还骗我在银行贷款,贷上了就还我这边的钱,原来是在胡说。”
“她们把您的养老钱接了都不还啊,我不信。”我摇了摇头,我可是听着张丽秋骂骂咧咧的说去了。
那老汉眼神一下变得骇人,身体动作都慢了起来,看着我依旧漫不经心的吃肉喝酒,气得有点发抖,开始用力地缓缓说道:“是他小子自己跑来惹我,老汉说出来可就怪不到我了,她们有个狗屁的钱!去年这个时候,我是猪油蒙了心,在邮政局签了字,替她们贷了100万,现在该还钱的时候,一拖再拖,他们家还敢给她借钱,哼!”
“那要是她借到钱了,不就可以来还他这边了么?”我又要了瓶酒,缓缓放到了他跟前。
这一套,是我干催收的时候无师自通学会的方法,碰见不还钱,但是一直接电话的客户,往往是有什么难处,但是因为我们国家老实人多,他们往往又宁愿暗自吃亏,也不肯去做第一个坏规矩的人,于是我就在聊天的过程中转换角色,用倾听、激怒或者扮演另一受害人的方式,卸掉他们在我面前的心理包袱,这个时候,总能获取到一些有效的信息。
不然的话,我天生一副冷眼和国字脸,说话办事不自觉的给人一种压力,别人懒得和我说话,我就什么都没法知道,虽然在我喜欢独处的时候这点很有作用,但是开展工作,不得不研究很多打开局面的方法。
那老汉挠了挠头,继续说:“刚借到钱的时候啊,她们是三天一看望,五天一酒席,哄得我老汉以为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其实,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事不对劲的。那时候我在她们厂里做保安,看她们的气度,觉得应该不是一般人,等她们要我要我帮忙签字的时候,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她直接放了两沓子大票子,我看到那钱我就不争气了,没办法,只能怨自己倒霉,怨自己贪心。”   
我刨根问底的加了一句:“那您保安怎么不做了。”
老汉的脸上开始挂不住了,就要挥手赶我走,这时候我摸了摸钱包,心说我也带了些大票子呢,就一股脑掏了出来,大约有个十来张,摸出来几张摆在他的面前说道:“老爷子,今晚是我对不住他,要不是您告诉我这信儿,过两天家里兴许就把钱借给她们了,这么着,交浅言深,我不让您白说,这钱您拿着,我再买点肉带走,二位就当今天晚上没这回事,成不?”
说完,我也不再废话,又给了围裙阿姨两张,自己包了1个大肘子,也没称,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慢慢走向市区,走到了一个夜市边上,我望见了一个屯市的要饭头子,他失去了双腿,整天就坐在一个带轮子的坐板上转悠在市中心和大市场,真要说屯市见世面最广的人,他必须得算一个。
我走近前,看他在一个个桌子前念完了一段段词,也不上他在拐弯处的小面包车,停在夜市一角的时候,把那个肘子给他放了过去。
“他是个好人呐,好人有好报!”他向我合什顶首。
我没管旁人的目光,也给他回了个礼“众生平等,多结善缘。”
转身出了夜市,我心想着,那老汉的贷款是最近到期的,所以她们才会提前三个月找童辉辉,拖延到现在被退回来,确实是急了,不过现在看来,借名贷款这种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老板着急的是没钱用了,还不至于引火烧身。
不过,童辉辉安排让张丽秋贷款,也算是掐住了命脉,到时候不还钱,银行告张丽秋骗贷,她总不能看着自己妹妹进去坐牢。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有风险的事情,做了才会有价值,继续向前发展才是要紧的事,不然为了一笔几百万的贷款抵押在这里纠结,马上开始的大规模倒贷怎么处理?就算我不争强好胜,也不能由着溪水镇支行从五个亿的份额真的掉到四个亿吧?
随后的时间里,我开始闷下头使劲去完善尽职调查的资料。
头几天,我把查出来陈老板的土地出让金缴纳不全,证件没有过户的问题报给了路总,并说我准备把土地抵押的资料撤出来,只保留厂房抵押,然后再加上张丽春的个人担保和法人担保。
过了两天吧,贷审会通知我张丽春的贷款审批了下来,童辉辉则私下通知我签订担保合同的时候把张丽春个人的名字拿掉,还责怪我不识大局,光想着多连带几个人,不想着后面的业务怎么发展。他在电话里这么说:“连股东法人都被他套进来了,明年的新增怎么搞?”
我心里明白他是要多把持新增贷款这一块的话语权,也不与他争吵,心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喜欢找话茬子他就找,怎么干是不可能都听他的,一直按着他的节奏走,我不就成了他的工具人了么。
第八章 意外收获
时间飞逝,一眨眼就11月了,屋外的寒气越拉越重,银行大厅内不光开了暖气,我还让保安把门口的热吹风口开大,确保每一个进入大厅办理业务的人都在1分钟内取掉帽子和围巾。
安排完我加了一句:“要是有不办业务,就进来取暖的客人,千万要让他们进来,老宋,他是本乡本土的人,这一点不用我提醒吧。”
老宋是个重庆人,当即笑嘻嘻的说道:“周主任您放心,这点我还担心他不让呢。”
我和他相视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来到溪水镇支行已经将近五个月了,慢慢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早先何大旗的那笔黑枸杞贷款让我感觉到的诡异,在后来张丽春的贷款面前也就不算什么了,真真切切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作政治决定经济。
当时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非要让我在抵押手续存在问题还要在担保合同中放过真实借款人张丽春的话,就要再走一趟机关层层汇报,但是临到了,童辉辉拿着我这边发现的问题,砍掉了贷款额度的30%,然后派手下的客户经理在贷款审批完成后绕过我进行了合同的面签,张丽春虽然不情愿,但是两头都找不着了,路总出来又安慰她不用自己下场做担保人,事情就算过了。
最后抵押物的办理和入库都是路总手下客户经理牵头,我这边派了个柜员去协助的,责任划分的让我无话可说,还得感谢路总仍旧把这350万元贷款放在我这里增加业绩。
要说实话的话,当时的我一度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一系列动作在银行信贷中都可以看作是违规行为,至少是疑似违规,然而事后风平浪静,一个水花都没溅出来。后来的我想了很久,彻底相信了溪水镇支行的五个亿有着很深的利益关联,每一笔资金背后都是上面领导关系运作的结果,资金作为人人垂涎的资源,在这里其实是服从于另一种看不见的资源——政治资源的,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感觉自己过去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也不再去过问何大旗那一笔1000万元的资金去向问题,专心于年底倒贷的准备之中。
算了算日期,12月第一个星期,就会有四千万到期的贷款,何大旗在其中就占了一半还多,我盘算着这个还款资金的问题,是不是该关心一下了,于是就给路总先打了个电话,问问如何处置。
路总听了我的来意,骂了我一句,说他们就多少天睡不好觉准备这件事呢,我作为直接责任人居然现在才开始关心。他说:“周啊,他准备的那个借款人呢,答应他的800万不准备要了是不是?”
我心里一震,这事儿还在呢,不禁有些尴尬的回答:“我以为这事儿黄了呢,何总和张丽春那个事儿办的都不漂亮。”
“嗨呀他个小子,他觉得我们是那样说话不算数的人么?说起来他其实办得还算不错了,别想那么多了,准备好人,我这两天就去找他。”
挂了电话,我盘算来盘算去,就觉得自己家无人可用,父母是肯定不答应的,这一点就杜绝了其他的各种可能性,不过想了想,我还是打了个电话探了探口风。
果不其然,家里还是安心上班的老一套,我就想,这个风险与利益同时存在的事情,就做的再稳妥一点吧。于是我给马总打了电话,要从他那里借个人,没想到他一听就笑了起来,也不回答我。
我还在纳闷,心里想着要是运做不成就算了,结果到了下午,就看见路总和马总的车停到了我的办公室外边。
我连忙迎了出来,走到跟前看他们都微带笑意,就先把自己的话说了出来:“路总,他要我找的人,我实在是找不到,说实在的,他现在给我800万,我也接不下来。”
我这倒不是以退为进,我换位思考了很久,这笔钱拿出来,数额这么大,应该是年底溪水镇支行倒贷资金的缺口,或者是预备金,从12月算起,到2月份过年前,按照一星期一周转的节奏,每个星期至少都会有6000万到7000万的资金进出,其中将近一半有政府背景,或者账上有钱不用操心,那每星期也要差不多3000万的外来资金流入,再算上审批过程中的一些不可控因素,总会有一些贷款被拖延甚至取消,需要准备的倒贷资金,应该不会少于5000万。
做事情,抛开好处,先看弊端,银行吸血鬼的名声不是白来的,压贷、限贷、退贷、停贷的事情年年都有,李行长和路总到底在干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800万的大馅饼,我就算拿在手里也吃不下去,那是肯定的。
人有选择的自由,不过,路总跟我推销800万的方式,是营业员“要不要来份甜点的方式”,而不是资深店员“甜点有芒果布丁和抹茶冰激凌,您要哪种?”的方式,这就给了我一种被迫的感觉,不由自主就想拒绝他一下。
当然了,领导其实比下属更需要认可,尤其是在领导许诺好处的时候,于是我接着对他说:“咱们分行除了您这位大神,谁还能操作得了这么大的事啊,也只有您能把溪水镇支行年底这么大的贷款规模整利索,还请您再给我支支招儿吧!”
路总听了以后,本来有些不快的神色淡了下去,就跟我说“小周,咱们进去说话吧。”
到了屋里坐定,马总留在外面大厅说要办业务,
路总坐在了我的办公椅上,我给他倒上了茶,静静坐下。
他在椅子上晃了一会,双手交叉在一起发了一会怔,才开口说道:“小周,现在有个事呢,确实是非他不可。”
我听了一乐,笑了起来:“领导您要安排什么吩咐我就好了,不要这么夸张,受不起受不起。”
“不是这么简单,这几个月他干得有点手忙脚乱,但是该做的他做了,该见的人他也都见了,溪水支行这个局面,想必他也心里有数了。说实在的,换个角度,溪水支行维持下去,有他没他都一样,不过在当下这个关口,是属于他的时刻。”他顿了顿,接着说:“马上一大批贷款就到期了,四五个亿吧,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到底是多少。这些钱的用途,其实已经撒出去了,但是行里的贷款都是一年一还,还完再贷出来,这是没道理可讲的事,所以,我们这些做银行的,就不得不操起两头的心,一边操心放贷,一边还要担心客户还贷。”
我冲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微微额首继续说:“这个中间,完全指望别人是不现实的,不然我们贷款一放出来,我们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肉了,他再去摸一摸,那些台前的老板有几个是真正有跟脚的?拿上几百万不还钱当个赖子,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李行长过来,背后是有一个金融公司的,上面还有更大的头儿顶着,确保这些贷款放出来到客户手里,他们就按计划去投资,每年给银行和我们付利息就行了,这才有了今天溪水支行这个规模,你明白没有?而且,这个规模可以说是刚刚开始,还远远不够的。”
我意识到自己该有所表态了:“路总,你器重我,能有我的今天我也非常感谢李行长,说起来,我是团队的一员,能进入这个圈子,也是您和李行长给的机会,很多事我还不懂,有什么我该做的,请您指教。”
“咱们谁跟谁,再别说谢谢了,帮你也不是应该的,很多事情,真的是你做得好。最近你有一些问题,也比我们预期的要好,这些话就不说了,这800万,就算你加入的一个投名状,怎么找人,你想好,然后去豫新村镇银行,马总和你以前见过的马振海,会给你担保,你是800万,他们一人是600万,加起来就是2000万,然后把钱投进今年溪水支行的倒贷里面,两个月以后,分到你这边的,抛去还800万的利息,你还能净落100万,听明白了吧!”





第二篇 唐友吉
第一章 河道
北山,一片茂密的树林旁是一个矿山,一个干涸的河道弯弯绕绕的延伸了出去,远远望去树越来越少,直到远处只点缀着灌木丛的戈壁。
我和几个叔叔来到这里,经过了一天的跋涉,最后的一段路,是一个光屁股娃儿带我们走的,昨天晚上在他姐家的农家乐住宿的时候,说起这边的矿山附近塌方了,我还不信,到了这里才直摇头。
这里是一处砂金矿,凑了几拨人在这附近折腾,连挖河、打洞带凿坑,把环境破坏的很厉害,但是仗着有县委书记给的批文,肆无忌惮的开采了两三年时间。现在,那位太爷进去了,几波私营矿主被一扫而空,我们过来接手生态修复。
现在的位置,山上掏出来的金矿已经塌方了,下来的石块堵住了下面的河道,四周全是被破坏的痕迹,看着人心情压抑。
这时候,二爸和三爸找了一处平整的地方搭起了帐篷,我拍了拍光屁股娃的头,对他说:“回去玩去,让他姐快点送菜送肉过来啊!”
那娃一伸手:“来张红色的!”
我一愣,那娃也不说话,就伸手盯着我,我说,什么红色的?
二爸哈哈大笑,掏出100块钱来给他,他一把抢过来,蹦蹦跳跳的就跑了。
我才恍然,也笑了:“怪不得能把生意在这做下来,小孩子都这么市侩。”
“鸟为财死···”一路晕车的路叔叔含糊不清的说道,被旁边的董大爷踢了一脚“没出息的,我看他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么点路就颠的脑子糊涂了。”
我装没听见,跑去帮着二爸三爸搭起了帐篷,还带了个美军在伊拉克那边用的篷布围起来的淋浴间,我心说还不算太差嘛,我还以为在这种地方工作几天的人就会跟潇洒哥一样呢。
手上的活忙完,我们坐在一起抽烟,那个光屁股娃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蓝猫天天见,我又来啦啊啊啊啊。”
她姐过来送物资了,还带了个女服务员,对我二爸说道:“她会做饭,这几天就在这边帮他们做饭、打杂。”这个女服务员二十出头,梳着山里姑娘的大辫子,手里提着一袋红色的干辣椒,用当地土话说着:“老板噢,我是不能不吃辣的噢,他看要是吃不了辣儿,我就今天做一次,不干就回去了噢。”
董大爷说了句:“能吃辣能吃辣,他放心做,每顿两个菜,里面一个不要太辣就行了。”我望着她的大辫子,心里想到了爆炒的野味,心里不由越发激动起来。
我们几个轮流去远处转悠了一下,回来在篷布间洗了手和脸,然后就到最大的那个帐篷里吃菜,这个时候路叔叔总算是醒了过来,精神还是不好,不过看到有女服务员端菜上来就变得有劲了一些,立刻就问到有没有腰子给他补补气血。
二爸开了几瓶啤酒,明天还要干活,所以也不能喝太多,一边吃一边和女服务员调笑:“我说大妹子,他这手艺不错啊,以前的淘金队是不是也找他做饭?”
“哪能啊?那些人都是从南方来的,吃不得辣,我懒得给他们做饭。我不是听说他们挖金子被抓掉了么,怎么他们还敢来啊?”
“我们不是挖金子的,他们这里不是还有别的么,过来看看发电项目。”
“没有金子这里还有能赚钱的东西噢?多少年这里就是探矿的、挖矿的,他们外地人来了一定要当心,这山啊水啊都邪乎,突然来水的时候挡也挡不住,淹死在里面被冲走可没地方去找呢。”
我看了二爸一眼,心说他找这个村姑聊什么天啊,尽聊些晦气的。二爸也不好意思,又不好接,忙喝了口酒,问:“最近外地人来的还多么?”
“您别看我们这地方小,来的人少能开起来农家乐么?我可告诉您,只要是外地来的,都找我们住宿和吃饭,最近金矿虽然没了喔,但是进来看地方的人还是不少,还有人准备在这边搞旅游呢。”
二爸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操,不至于吧,想把这一块圈下来搞房地产偷偷挖金子啊。”
那大妹子吓了一跳,三爸忙一拉二爸:“哥,他年纪不小了,别一惊一乍的。”然后就对那女的说:“没事情,我哥大概觉得是不可思议。”
我听到二爸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不好意思的一笑,问:“他们这除了金子,还有别的什么说头没有?”
那大姑娘捂嘴笑了起来:“几位不像是来搞发电的吧,从来没听说过,怎么,不是来往山上河道里埋人的吧?”
看到我们都不说话,她坐到我们边上:“实话说,来这里的外地人,除了挖金子那两年,哪个不是来这里处理麻烦的,他们要真是来看发电项目的,一点装备都不带啊,还有那个帐篷里的人,为啥不来这里吃饭?”
二爸看了看她,给那大姑娘也倒了一杯酒:“这么说,他也会干这行?”
“哎,我哪行啊,我是听村里长辈们说的,这里是屯市三金河最上游的一个支流,每年只有立夏的时候有融化的雪水冲下来,冬天又冷的穿上大棉袄都耐不住冻,把那不规矩的人放到这里来,想跑也没地方跑去,到了冬天还是不听话,就浇上水冻在河床里,等到第二年冰化了流到屯市那边的时候,人还能认出来点大概,但是身上的痕迹都没有了噢。”
“哦”二爸非常有兴趣:“这么说,他们村里一直帮着弄这个?”
那大姑娘抿嘴一笑:“看他说的,村里长辈不也是听以前长辈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这个世上不懂规矩的有本事的人,总是那么多,不让他们干事吧不行吧,干事吧不守规矩也不行,要是没有这个地方收拾一下那种人,屯市的老爷们不早就自己过来躺进河道里了么?”
“既然这么说噢,那岂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三爸有点紧张的问道:“有人这么干出过事么?”
“哎,都是出事的人被弄到这里来,没听说过谁干这事还出事情的,再说现在能来这边的已经不多了,回去的也多,不过有时候一下会送走好多个,前年他猜猜从这河床里飘下去多少人?”
“几个,能有多少个?”路叔叔问到。
“十几个呢,听说是上面当大官的发了怒了,人飘下去以后,分好几个地方收的尸”,那大妹子喝了口啤酒:”末了啊,又有好几个自己跳进去的。”

  第二章 选址
二爸一皱眉头:“去年那么大的新闻,影响不到这里来?”
大妹子说:“跟我们这里有啥关系啊,我供给他吃,供给他喝,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们想要去哪儿,我们也不跟着去,冬天那河道冻得那么硬,谁也不会去挖开了看看,他们来了几个人,回去几个人,那是派出所管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噢。”
二爸看了一眼董大爷,看他老神在在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问那服务员:“那死了那么多人,总有人回来调查吧。”
“有是有,不过他们来上一下,也待不住,方圆上千里地呢,谁知道是哪里飘下去的?再说了,有能耐知道的人能让别人找到这里来嘛?怎么,他们真要这么干的啊。”
“瞧他说的,我们来做土壤修复和光伏发电,哪有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二爸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
支使那服务员再去给我们炒两个菜,三爸就说:“看来夏季浮尸有蹊跷的传闻没错了,金矿开在这里不仅仅是碍着破坏环境了,还打扰了有些人的好事。不过听这大妹子说的,是不是知道的人太多了啊。”
“有些事,他不知我不知也是人尽皆知,还有些事,他知我知人人皆知也是说不得的秘密。我们这趟来的目的又不是听吓人的故事,现在有卫星,这个地方的地表必须得恢复,老三他是搞环境治理的,把这一块搞利索一点,那些砂土里就算有黄金,也是一吨土最多才提炼出来几十克,不值得我们大费干戈。”二爸拿出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圈“他们看,矿山过去几里地的这个地方,是一个缓坡,地势高,发洪水的不会经过这里,这才是我们这次来的重点所在,如果能在这里建设一个集中式的光伏发电项目,就可以取得国家的专项补贴,并网发电之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不过,电网线路的问题,洪水高峰期淹没度的问题,都要考察清楚。”二爸看我们听得入神,得意的继续说:“只要这件事做成了,我们就算是光宗耀祖了,明天啊,咱们就分头行动,轻装上阵,先把基本的情况落实下来,回去就跟政府把框架协议定下来,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两辆越野车,老三他单独行动,我带唐唐去缓坡,老董和路总身体不适,先坐镇大本营吧。”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我们二话不说就开拔,早起天气还算凉爽,开着车没多久就到了缓坡,路上经过河床,我往里看了看,没那大妹子说的那么恐怖。
我们到了坡底,发现这道坡平缓而巨大,北高南低但是坡度很小,除了一些灌木外,并没有成型的树木。二爸对我说道,光伏电站的选址有很多讲究,就算这一块地很合适,也要安装测光设备在这里进行一年以上的实地测试,分析清楚这里的太阳能资源后才能真的立项。
“这片地方四周没有遮挡,虽然不算很平坦,但是北边要高一些,对光伏板接收阳光是有好处的,位置虽然远一些,但是好在没有不会与其它的工业规划相抵触,这一块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勘测出来矿产,空气基本上也不会有污染,当然,沙尘天气除外。而且这一片没有什么大水冲过的痕迹,看来也不必担心雪融性洪水的问题”。
二爸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开到了坡顶,我发现这是很平滑的那种地表起伏,远看的时候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包状的凸起物,站得近了,又觉得是一个不小的丘陵。我就问道,交通怎么办?还有电网。
二爸回答说:“这正是我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以前那些挖金矿的,其实开出来了土路,也拉了电线,算是有一些基础,当然比起电站的要求还差很多,不过考察的时间还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准备。”
二爸点了根烟,突然对我说:“其实,有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要压在你的身上。”
我扶了扶眼镜,意识到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此行最重要的环节了。
“资金,做这个项目会有国家的补贴,我们也会自筹资金,但是最重要的,最紧要的,是要想办法得到更多的资金!否则,我们这几家子,就会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慢慢败落下去,泯然于众人。”
他深吸了一口香烟“不过这两年,他父亲在屯市分行里面,对我们起到了扎扎实实的帮助,你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我们希望你进入屯市分行,到一个紧要的网点里面去,那里需要一个人做大量的文书工作和系统录入,你仔细一些,要把那里的基础工作悄悄地抓在手中。我们会认真的给你讲解甚至模拟那个网点的环境,帮助你尽快适应。”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二爸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模拟人生么。
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好像在为我的无知而惋惜。
晚上回到营地,草草吃完了饭,董大爷、二爸、三爸、路叔叔还有我,就去了另一个帐篷,那里面有一个人,一直待在里面没有出来。
一进去,居然点的是蜡烛,我下意识就想去找灯的开关或拉绳,却怎么也找不到,昏暗中那个人好像咧嘴一笑:“小唐,别找了,就是蜡烛,有助于营造气氛。”
我心想营造什么气氛,搞塔罗牌么,还是二爸白天说的那个...推演。再看了看他,是一个挺年轻的人,在这里待了两天没见出门,依旧保持着整齐的发型,神情有些倨傲,感觉是个《唐人街探案》中幕后黑手Q那样的人物。
大家都坐了下来,Q坐在中间,其他人围在两边,我在门口的位置正对着Q,就好像要开始一次剧本杀一样。
    Q开口说道:“我们今天是要复盘溪水支行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同时对以后的一些可能性进行模拟,顺便帮助小唐熟悉情况,我会一点点的说下去,中间大家如果有什么疑问,尽量不要打断我,在最终集中讨论。”
董大爷带头点了点头,其他人对视了一眼,也都表示同意。
“那好,我就开始了,小唐,你一定要集中精神听好!”

第三章 第一次模拟
  刚刚上任屯市分行溪水镇支行行长不久的周佑安哼着小曲,走在路上准备去签任上的第一笔贷款合同。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奖金和领导的夸奖,情绪非常的好。
Q暂停了下来,单独对我解释道:“这个周佑安毕业才三年,是屯市分行目前最年轻的中层干部,能力和评价都很好,年龄比他大不了两岁。”
即将签下的合同,将是他的上司准备好控制他的工具。
贷款到期后将不会正常归还,在前往国土资源局和房产局查证的时候,会发现贷款的权属证书。
都是假的。
我们知道,围绕这一笔350万元的假贷款,利益分配如下:
提供身份证的借款人,可以换新车,10万元。
使用贷款的借款人的姐姐,将得到100万元贷款。
帮忙做手续的会计,可以得到10万元。
信贷科科长的资金池得到100万元。
行长和副行长,一人40万元。
还有50万元视情况,先保留在信贷科科长的资金池中,必要时付给借款人的姐姐。
周佑安,可以吃上两到三次宴请。
这个时候路叔叔懒洋洋的插了句嘴:“没有什么必要不必要,想从我这里拿钱,她得付出另外的代价。”
Q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自由散漫不以为怪,接着说道:资金的来源是老百姓的存款,溪水镇支行作为债务人,已经用1个亿的存款发放了五个亿贷款,是贷差行,想发放贷款必须从其他银行借入资金。
唯一的难题就是利息得给高一些,尤其是出现不良贷款以后,不过这个账算不到我们头上。
再然后。
就是这笔贷款贷款到期时的剧本了,首先借款人的企业将会出现很合理的资金困难,然后信贷科长出面让周佑安去找钱过桥。
周佑安找到小贷公司之后,必须把利息加好处费谈到5%以上(市场水平线3%)。
然后信贷科长会以好人的面目出现,给出3%的过桥资金,但是全部300万都由借款人姐姐负担。
也就是周佑安必须做恶人,确保让企业把成本负担掉。
作为赏赐,信贷科长允许周佑安把下一次的贷款额度提高到400万元乃至500万元。
增加的额度,科长将不再直接分走,全部进入借款人的账户。
科长会暗示周佑安,可以向借款人借钱,他会给周佑安介绍项目,’帮助“周佑安赚钱”
听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想到这么黑。
也就是说,第一次贷款让这个人签字,第二次把最“刑”的事儿都甩给他。就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个周佑安是什么人?”
他?周佑安没有背景,没有关系,上完大学自考进入屯市银行工作。
主动996,007,在一家一团死水的国营银行里面,是唯一主动作为的青年人。
空降而来、缺乏忠心手下的李行长顺水推舟,把两个难题交给了他,顺便为周佑安站了站台,他居然还真的完成了。我仔细了解过,这个人的人格非常有意思,是一种少见的类型,这个我以后再详细说。
于是,没有背景的年轻人在屯市分行得到了——“善于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小王子”的称号,成为机关中的小红人。
他的成绩如下:
一是将五百户逾期欠款的房贷客户清收至五户。
二是发放了五年来第一笔城市个人生产经营贷款。
三是理清楚了分行的绩效考核办法,把60%左右的绩效考核争取到了营销岗位。
因此,在前一段时间屯市分行的人事调整中,来到了全行绩效第一的贷差行—溪水镇支行担任最年轻的负责人。
“大家不要再问了啊,我们快点结束这第一次模拟。”Q站了起来。
模拟还在继续。
这一笔贷款发放之后,距离到期还有一年时间。
利益分配完成以后,头两个月,行长、副行长和信贷科长都很满意,大肆夸奖周佑安是栋梁之材,敢作敢为,开辟了新的利润增长点。
周佑安的工资等级实现了跨越式增长,一举从S4的四千多元,上涨到了S8的八千多元。
到第三个月,另一个副行长公开批评房贷工作在清收中不能做到完美,指责房贷工作过去几年缺失责任心,有两户长期逾期几块钱都不愿意为分行垫上,导致绩效考核扣分,损失了几万元的绩效工资份额,周佑安的评价受到了影响。
路总会在这时候安慰周佑安,他把一个长期的烂摊子收拾了,显示了过去信贷部门的无能,这一次的攻击算客气的,不必担心。
第四个月,几个亿的贷款即将到期续贷,溪水镇支行原有的几十名信贷客户,开始轮番邀请周佑安考查企业,周佑安一个月喝了28天酒。
第五个月,有人编写了材料,匿名举报周佑安在贷款管理过程中,一定存在贿赂行为。
这一次还是路总去暗示他,他的快速上升触犯了分行一些传统利益的小圈子,无关大碍。
第六个月,也就是年出,溪水镇支行的28家贷款企业,要分别提出对利息的抱怨和新增贷款的需求。
第七个月,公司信贷部门的科长指责原有的绩效考核方案分配不公,过于倾斜营销岗位,不利于人心稳定,要求照顾会计管理等后台非营销岗位(包括了他和他朋友的七大姑八大姨)。
第八个月,溪水镇支行中个别企业出现破产,还款危机出现。
不过周佑安还不会出事,相反,对他来说,天无绝人之路,在明年,在路总的帮助下,溪水支行的伍亿元贷款都会陆续得到清偿,而且总的贷款额度下降到了叁亿五千万元,户数明显减少。(留存下的企业贷款额度全部大幅上升,但是总额度下降,因此在上级风险检查中得到了好评。)
未来三年都是如此循环,周佑安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同时结婚生子,购房置业。
第四年的夏天,在前往海滨城市旅游时,在路过一家木材厂时,周佑安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无牌照车辆撞死。
第一次模拟结束。
我对周佑安这一段人生的总结:他对待逾期贷款的清收态度认真负责,不辞辛苦,解决了信贷部门长期以来头疼的顽疾,使他得到了信贷部门正副科长和科员的好感。
在五年来第一笔个人生产经营贷款的审批中,他关于额度、期限和调查条件一律“就低不就高”的原则性表述,得到了贷款审查委员会的一致认可。
在绩效考核办法的制定和分配中,他有效的通过将奖金倾斜向营销岗位的办法,提升了总体业绩30%,达到了营销岗位收入明显增加,非营销岗位分配比例降低但是奖金增加的完美效果,赢得了普遍的好感。
但是,正苦恼于全行一团死水,调动指挥不灵的空降行长和空降副行长,发现了他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具备了“通关”的效应,有助于打破僵局。
因此他被调配到了信贷资源集中的岗位上,作为一线枪手完成了一系列重新配置,利益的重新分配格局引起了很多矛盾,所有人开始对他不满。
因此,他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模拟结束。
在一片昏暗中,我的手机已经掉在了地上。
谁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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